正月二十八的晨雾还没散透,平安屯供销社那扇掉了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周夹着个蓝布包挤出来,抬手就往墙上贴红纸。
“哎哎哎!贴啥呢?”蹲在墙根啃冻梨的张二婶把梨核一吐,蹭地站起来。
她这一起不要紧,旁边蹲的、坐的、抱孩子的全跟起了哄,二十来号人乌泱泱围过去,把老周挤得直往墙根缩。
杨靖正拎着半筐土豆往家走,远远瞅见这架势,脚底下就拐了弯。
他把筐往王念慈脚边一放,搓着冻红的手凑近——红纸上墨迹未干,“工单兑换试点今日启动”几个字写得方方正正,底下一行小字刺得他眼皮一跳:“凭‘共信会’统一编号及公社盖章生效。”
“老周这是要收权啊。”王念慈踮脚看了眼,指尖轻轻戳了戳“公社盖章”四个字。
她围的枣红围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这还是去年杨靖用系统换的布票给她裁的,针脚密得能数清。
杨靖没接话,盯着告示上那个“章”字直磨牙。
他上辈子送外卖时跟物业打过交道,最懂“卡章”是啥套路——你费劲巴拉把事办了,人家往椅背上一靠:“缺个章啊?回去补。”补完这个补那个,最后事黄了,还落个“不按规矩来”的名声。
“靖子,你说这章……”张二婶扒拉着他胳膊,豁牙的嘴直抽溜,“咱们十屯的工单,咋还得公社点头?上回赵老三家修屋顶,我跟李寡妇都在工单上按了手印,难不成不算数?”
杨靖突然笑了,笑得张二婶直往后缩。
他伸手拍了拍张二婶的手背:“二婶您记不记得,去年冬天您家漏风的窗户?是您儿子从集上扛回的草帘子,还是我带着俩小子给钉的塑料布?”
“那能不记得?”张二婶眼睛亮了,“你小子爬房梁时还摔了个屁股墩,我给你塞了俩热乎的烤红薯!”
“那工单上,是不是您按的手印?李寡妇画的押?”杨靖指节敲了敲自己胸口,“这手印比公章金贵——您信我,我信您,十屯老少爷们互相信,这就是章。”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杨靖说得对!上回我家修井,工单上有张大山、刘会计跟我媳妇三个手印,比啥章都实在!”
杨靖转头一看,是李家洼的王铁柱。
这汉子上个月刚用工单换了半袋盐,此刻正把褂子往腰间一扎,露出肚皮上一道刀疤:“老周要章,咱就给他刻个更硬的章!”
“好!”人群哄地炸开,几个半大孩子举着冻得通红的手直蹦跶。
杨靖冲王念慈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唰唰翻起来——这是昨晚他让刘会计连夜赶制的新工单,封皮上没编号、没公章,只印着一行红字:“本单由十屯百姓共认,见证人三方画押。”
“刘叔,辛苦您把这工单发下去。”杨靖把本子塞给挤进来的刘会计,“跟乡亲们说,要换东西的,带着旧工单来。”
刘会计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往怀里拢了拢本子:“我这就去!对了,昨儿李家洼支书托人带话,说他们屯的刻章师傅今个儿能到。”
“成!”杨靖拍了拍他后背,“您先忙着,我跟念慈去会会老周。”
老周此刻正猫在供销社里拨算盘,算盘珠子扒拉得山响。
听见门帘响,头也不抬:“不兑不兑,没章的工单一概不认——哎?”他一抬头,见王念慈抱着个蓝布包站在柜台前,布包四角浸着潮气,明显是走了不少路。
“周叔,我们来兑肥皂。”王念慈把布包往柜台上一放,轻轻解开扎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