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霜花在窗棂上结出冰棱时,王念慈正坐在炕沿拆针线盒的布袱子。
昨夜缝完最后一针时月正圆,此刻晨光透进来,她才看清盒盖那两针歪歪扭扭的“过江”——杨靖那家伙准是趁她不注意偷拿了绣绷,针脚比她纳的鞋底还糙。
“靖子!”她捏着拓片的手指顿了顿,拓片上老黑屯的共信印还带着墨香,“你把这拓片塞进来做啥?真要送账本过江?”
正蹲在灶前添柴火的杨靖被呛得咳嗽两声,端着玉米粥转身时嘴角还沾着饭粒:“昨儿张副队长说对岸供销社主任要换规程,你当我是图那十车煤?”他舀了碗粥推过去,热气模糊了睫毛,“王婶子家去年分猪崽为啥没吵架?李大叔修犁为啥没人说他私藏铁?不就因为账本摊开,谁都能查。”
王念慈咬着冻得通红的嘴唇:“可要是有人说咱们勾结外屯……”
“勾结?”杨靖突然笑出声,抄起炕桌上的《联审年报》哗啦翻到中间,“上月双河屯来学记账,刘会计报的是‘生产队文化交流’,赵文书批的条子还在队部贴着呢。”他屈指敲了敲“跨屯学习交流”那栏,“咱们不送制度,送方法——就说张副队长回老黑屯探旧友,顺道教人记账,谁能说这是勾结?”
话音未落,仓房的木门“哐当”被撞开。
张大山裹着羊皮袄挤进来,肩头落着星星点点的雪,手里还攥着半块冻得硬邦邦的饼:“我去!”他把饼往桌上一墩,震得粥碗晃了晃,“当年我在老黑屯插队,穷得借老乡的独轮车都得挨骂。如今我骑着你那辆永久牌过去——”他拍了拍腰间的车钥匙,铁环哗啦响,“让他们看看,守着规矩过活,真能骑上自行车!”
杨靖盯着他冻得发紫的耳尖,突然从柜里摸出个油纸包。
包得方方正正的,边角还抹了蜡:“里面是防水的《操作手册》,还有盒红印泥。”他压低声音,“记住,不许代审,只许教审。他们自己盖的章,才算数。”
张大山接过油纸包往怀里一揣,转身要走又顿住,粗糙的手掌在袄子上蹭了蹭,掏出个皱巴巴的糖纸:“我娘当年在老黑屯当妇女队长,总说‘账本子比命金贵’。”他把糖纸塞进杨靖手里,“要是……要是他们不要这规矩……”
“不会的。”杨靖捏紧糖纸,糖纸上还沾着点芝麻香,“你忘了王婶子第一次查账时手抖成啥样?后来不也敢揪着刘会计问‘这半升小米咋没记’?”
张大山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豁牙:“成!我推着自行车过冰排——这大冷天的,船家都猫被窝,冰排结实着呢!”他踹开仓房的门,风卷着雪灌进来,把杨靖的裤脚吹得猎猎响。
三日后的傍晚,张大山是被老黑屯的两个后生架着回来的。
他的棉裤膝盖处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灰棉絮,永久牌自行车的车把上挂着半块冻硬的豆包。
“哎呦喂我的祖宗!”王念慈举着棉鞋要打,到底没舍得,“冰排上能骑车?你当是赶大集呢!”
张大山甩了甩头上的冰碴子,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布包外层结着薄冰,里面的《操作手册》却干干爽爽。
“他们连夜抄账本!”他搓着通红的手,眼睛亮得像点了火,“老李家二小子念过初中,当起了记账辅导员;王寡妇的闺女用灶灰在墙上写‘谁经手?谁监督?’,结果让风一吹——”他突然憋不住笑,“成了‘谁经手?天监督!’”
杨靖正给刘会计磨墨,闻言也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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