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会计捏着公告的手松了松,张大山摸着下巴琢磨:小杨说的在理,咱这仲裁庭,不就是给百姓说理的地儿?
理儿得硬,心也得软。
王念慈洗了脸回来,耳尖还泛着红,手里却多了张白纸。
她咬着笔杆在纸上画格子:左栏记柴米油盐,右栏写今日想你几回......这样行么?
张大山凑过去看,见她在末尾画了个圆头圆脑的笑脸,嘟囔:这也能印?
能印的字,才活得下来。杨靖抄起桌上的铁笔,在旁边添了道小胡子,您瞧王三麻子那天急得脸红,李瘸子抹眼泪——这些,不都该让纸片子记着?
三天后,老黑屯的二愣子扛着半麻袋纸片子冲进队部,纸片子上墨迹未干:杨哥您瞧!最上边一张是豁牙老汉写的:分你半碗糊糊,心里踏实;底下压着张花布包的,是个媳妇的字:男人修坝回来,脚烂了,我骂他,其实心疼。
杨靖翻着翻着笑出了声,刘会计扶着眼镜直点头:比账本生动。他挑了十张最实在的,用麻绳捆好塞进布包:我明儿赶早车,给省档案馆捎过去。
赵文书来送文件时正撞见这一幕,他盯着布包上露出的半张纸,突然笑了:上回有人说这是资产阶级情调,我还替你们捏把汗......他顿了顿,从兜里掏出钢笔在布包上画了朵小红花,现在倒好,连反对的人都说不出话了。
打那以后,油印机在张大山手里活泛起来。
春耕提醒是布谷叫,犁耙跳,该往地里送粪料的顺口溜;妇女队值班表边上描着小蝴蝶、小喇叭花;有回二丫的娃偷拿蜡纸画小人,他没骂,反倒教那娃刻了个扎着羊角辫的算盘娃娃,印出来贴在队部墙上。
十七屯的会计们听说了,挑着铺盖卷儿来平安屯。
张大山蹲在油印机前,铁笔在蜡纸上走得飞快:刻字儿得走心,您瞧这字,左边是禾苗,右边是手——您得想着咱农民的手,攥过锄头,摸过麦穗......
深夜,杨靖趴在炕桌上翻《联审日报》,末页一首打油诗跃入眼帘:账本不是冷石头,印出冷暖才长久。
他正笑着摇头,系统面板突然地响了声:跨屯信息网络覆盖率达60%,解锁舆情感知功能。他刚要戳开,窗棂子一声,王念慈抱着个蓝布包进来,发梢还沾着夜露。
给你的。她把布包往他跟前一推,转身要走,又停住脚,里头是......情感联络单。
杨靖打开布包,最上边一张墨迹未干:今日替你补了件褂子,针脚歪;给奶奶熬了红豆粥,甜;今晚月色好,账本也想你。他抬头时,王念慈已经跑出门,身影融在月光里,只留一句轻得像梦的话:明儿......明儿再教你刻蜡纸。
窗外忽然飘起细雨,杨靖听见院儿里传来一声——是张大山的脚步声。
他扒着窗户往外看,就见张大山举着油布往仓房跑,怀里护着刚印好的《春耕物资分配表》,嘴里嘟囔:这雨下得邪乎......明儿得赶早把表送过河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