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潮气顺着窗缝往屋里钻,杨靖摸着黑摸到床头的搪瓷缸,喝了半口水压下心跳。
仓房那声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铁匣锁头是他特意让张大山从供销社捎的三环牌,连县里干部都夸砸不烂的好锁。
天刚蒙蒙亮,院外的门环就被拍得山响。
杨靖套上旧蓝布衫冲出去,正撞见刘会计扶着门框直喘气,裤脚沾着露水和草屑,平时梳得溜光的分头乱成鸡窝:小...小靖!
仓房昨夜遭了贼!
杨靖的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脆响。
仓房木门虚掩着,铁匣端端正正摆在八仙桌上,锁头还挂着——可匣里整整齐齐码着的十七份章程副本,此刻只剩半页焦黑的残纸,混在灰堆里像片烧糊的秋叶。
锁没撬,铁匣没动。杨靖蹲下身,指尖掠过铁匣冰凉的铁皮,刘叔,您昨儿走时锁好了?
锁了!
我亲自转了三圈。刘会计急得直搓手,定是有人拿钥匙开的...可钥匙就三把,您、我、王姑娘各一把。
杨靖心头一跳。
他摸出怀里的钥匙串,铜钥匙还带着体温——自己这把从未离身。
王念慈那把...他想起昨夜递章程时,她发梢扫过手背的温度,喉结动了动:先收着残页。他扯下衣襟包起灰堆里的碎纸,这事...暂时别声张。
可消息到底没捂住。
晌午时分,打谷场的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各屯代表的裤脚还沾着泥,显然是从地里直接赶过来的。
双河屯的老李头拍着大腿,烟袋锅子敲得石墩直响:我就说白纸黑字靠不住!
保不齐有人想赖前年借的十袋麦种!
老黑屯的妇女代表把胳膊肘支在磨盘上,眼神像锥子似的扎向张大山:我昨儿后半夜起夜,瞅见副队长在仓房边转悠!
张大山的脖子瞬间红得像煮烂的大虾,挽起的裤腿下露出结实的小腿肚:我那是...我那是给仓房后墙补砖!
前儿下雨墙根塌了块砖!他抄起脚边的扁担要砸地,被杨靖伸手按住。
火没烧到人,说明动手的,心里还有怕。杨靖往前站了半步,晨光透过槐树叶照在他肩头,烧的是纸,不是理。
王念慈不知何时蹲在了灰烬边,指尖沾着黑灰,正用树枝拨拉着半片残页:看这儿。她轻轻吹开浮灰,半行字露了出来——...义务记账一月...
罚则那页。王念慈抬头,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烧的是怎么罚人。
人群突然静了。
杨靖突然笑出声,露出白牙:这人倒是会挑——不想挨罚,倒替咱们省了墨。他转身回屋,从木箱底摸出个油光水滑的厚皮本,封皮是系统新兑换的人造革,规矩不能烧,那就背下来。
他翻开本子,第一页是用钢笔誊得工工整整的《共信法》:第一条,各屯互借粮种需立三联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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