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写的是一段关于“声音”的思考。
「……声音有形吗?或许有。
风穿过冰隙的呜咽,是棱柱状的,透明而带着细小的裂痕。
雪落松枝的簌簌,是绒羽状的,蓬松而冰凉。
凌默先生,您给我的,会是哪一种形状的声音呢?是融雪汇入溪流的清泠?还是破晓时第一缕风拂过经幡的震颤?……」
凌默心中震撼更甚。
这个女孩,在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世界里,竟用自己的方式,构建了一个如此精微、丰富而充满诗意的内在宇宙!
她对“声音”的渴望与想象,已经超越了简单的“说话”,上升到了美学与哲学的层面。
这还没完。
雪莉尔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用书写的方式,她接连又展示了几个片段:一段对某种古老雪山乐谱节奏的数学化分析,简洁而优美;
一段对不同文化中“沉默”象征意义的比较研究,视角独特;
甚至还有几笔看似随意、却神韵十足的简笔素描,画的是窗外的枯枝与室内火光的倒影,寥寥数笔,意境全出。
凌默越看,心中的惊讶越是沉淀为一种深刻的欣赏,乃至一丝罕见的叹服。
这绝对是他生平仅见的天才!
若非他身负穿越者身份,见识过地球文明无数璀璨的星辰,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冰雪般的少女,其天赋才情之卓绝,无论在哪个世界、哪个时代,都足以称得上“奇才”二字!
她在文学、哲学、艺术乃至数理逻辑方面展现出的敏锐和创造力,是浑然天成的,是超越了后天教育和环境限制的灵光。
只可惜,这份惊世的才华,却被禁锢在一副无法发声的躯壳里,只能通过书写和绘画,悄然流露冰山一角。
雪莉尔写画了一阵,似乎终于尽兴,或者说,察觉到凌默长久的沉默。
她停下笔,抬起眼眸,有些不安地看向凌默,似乎在担心自己是否太过唐突,或者这些“古怪”的爱好让他感到乏味。
凌默迎上她略带忐忑的冰蓝色眼眸,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赞赏:
“雪莉尔,” 他第一次省略了“殿下”的敬称,更像是呼唤一个值得平等对话的知己,“你的才华,令人惊叹。”
雪莉尔微微一怔,冰蓝色的眼眸中迅速漾开惊喜、羞涩以及被真正理解的感动。她连忙在写字板上写下:
「您……不觉得奇怪吗?这些无用的胡思乱想……」
“无用?胡思乱想?” 凌默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写字板上那些灵光四溢的文字和图画,“恰恰相反。
这是最珍贵的有用,是最真实的思考。你的内心世界,比很多能言善辩者,要广阔、深邃、美丽得多。”
他顿了顿,看着雪莉尔因他的话语而愈发闪亮的眼睛,继续说道:“你缺失的,只是一把打开声音之门的钥匙。
而你的思想、你的才华、你的灵魂,早已在那里,熠熠生辉。”
雪莉尔看着屏幕上凌默的话语,又抬头看看凌默真诚而带着欣赏的眼神,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了。
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被“看见”、被“懂得”的巨大慰藉与温暖。
这么多年,即便是最疼爱她的老师和族人,更多也是怜惜她的缺陷,努力为她治疗,却很少有人能如此透彻地看到她缺陷之下,那片浩瀚而璀璨的星海。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意逼回,手指有些颤抖地写下:
「谢谢您……凌默先生。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您不仅给了我声音的希望,还……看到了我。」
这句话,比任何感谢都更重。
凌默知道,自己此刻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需要医治的患者,更是一个孤独而璀璨的灵魂。
壁炉的火光温暖地跳跃着,映照着少女感动而愈发坚定的脸庞,和男人深邃平和的目光。
在这个安静的冬夜,在这座雪山风格的别墅里,一次例行的回访,悄然升华为两颗非凡心灵之间,一次珍贵的相互看见与理解。
凌默对于治好雪莉尔的决心,无形中又加深了一层。
如此才华与灵魂,理应拥有畅所欲言、将自己的瑰丽世界传递给更多人的权利。
这不仅仅是一次治疗,更像是一次对“天妒英才”的弥补,一次对纯粹美好的守护。
得到了凌默发自内心的欣赏与理解,雪莉尔如同被春风拂过的冰原,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那份常年因缺陷和身份而笼罩的、若隐若现的疏离与沉寂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女应有的、带着点羞涩却更多是欢欣的灵动。
她像个终于找到知音、迫不及待想要分享自己宝藏的孩子,在征得凌默同意后,引着他参观了这间会客室相连的一个小小收藏室。
里面没有奢华的摆设,只有满墙的书架,上面整齐排列着各种语言的书籍、古老的羊皮卷、手抄乐谱;
桌上和架子上,陈列着她收集的奇特矿石、干制的雪域花卉标本、自己制作的小巧而富有意境的微缩景观模型;
墙角还立着一架古朴的、来自雪山之国的古琴。
她兴奋地通过写字板和手势,向凌默介绍着她的藏品和作品,这块水晶是在哪里找到的,它内部的纹路让她想到了某种音乐节奏;
那幅小小的水彩画描绘的是她梦中见过的景象;
这些笔记是她对不同文明神话体系中“寂静之神”的研究比较……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冰蓝色的眸子仿佛融入了整个星河的璀璨。
凌默安静地看着,不时提出一两个精准的问题或给予一句精妙的点评,每每都能戳中雪莉尔创作或思考的核心,让她更是惊喜连连,感觉遇到了真正的灵魂知己。
这种平等、深入、毫无障碍的交流,是雪莉尔从未有过的体验。
以往,因为圣女的身份和失语的缺憾,人们要么对她敬而远之,要么充满同情与小心翼翼的呵护,像阿尔丹老师那样的关爱也多是长辈对晚辈的疼惜与教导。
从未有人像凌默这样,将她视为一个平等的、拥有独立而丰富内在世界的个体,认真倾听,真诚交流。
朋友的感觉。
这个陌生的、温暖的词汇,悄然在雪莉尔心中生根发芽。
她无比珍惜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珍惜这个能“看懂”她奇思妙想的男人。
而且,这个男人……还是第一个与她有过那样亲密身体接触的人。
昨日的治疗,虽然是为了医病,但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肌肤相亲,早已在她纯净如雪的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想到后续治疗可能还需要更多、更深入的接触……雪莉尔的脸颊便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但心中却没有丝毫排斥或恐惧,只有一种混合着羞涩、信任与隐秘期待的情绪在涌动。
在她心里,凌默的位置,早已与任何人都不同了。
两人一个用笔和眼神“说”,一个用简短却精准的语言“听”和“应”,气氛热烈而欢快,时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与欢愉并未持续太久。
楼下隐约传来了车辆驶入庭院、以及略显嘈杂的人声。
似乎是访客到了,而且不止一人。
凌默与雪莉尔所在的会客室位于别墅二楼,有一扇落地窗正对着前庭。
雪莉尔好奇地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丝窗帘向下望去。
凌默也踱步过去,站在她身侧。
只见庭院明亮的灯光下,正从两辆黑色轿车上走下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穿着正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亚洲男子,凌默在峰会会场上见过他,正是高丽国的副代表,以长袖善舞和锲而不舍的游说着称。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材高挑、容貌俊朗、穿着时尚休闲服的年轻男子,脸上带着精心练习过的、极具亲和力的笑容,正是当下在欧美也颇有知名度的高丽国偶像,金在勋。
凌默只看了一眼,心中便了然。
这个时间点,高丽国代表带着他们国家的“文化名片”金在勋来访雪山之国圣女的住处,目的不言而喻,无非是借着文化交流、青年联谊等名义,为他们在峰会投票中争取支持,至少是软化立场。
这种场合,带着有国际影响力的偶像明星,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破冰和拉近关系的作用。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略带讥诮的弧度,转头对身旁同样看着楼下、微微蹙起秀眉的雪莉尔说道:
“看来,你有的忙了。”
雪莉尔收回目光,看向凌默,冰蓝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一丝无奈和歉意。
她自然也能猜到对方的来意。
作为雪山之国的圣女,她虽不直接参与政治决策,但她的态度和倾向,对代表团乃至国内都有不小的影响力。
这类“社交”拜访,她避无可避。
她拿起写字板,快速写下:
「抱歉,打扰到我们了。他们……大概是来找老师和我,谈一些……正事。」
写到这里,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些许不情愿。
她一点也不想中断与凌默这难得的、愉快的交流,去应付那些充满算计的寒暄和试探。
凌默看她神色,自然明白她的心思。
此时若他从正门离开,极有可能与高丽国那帮人在门口或庭院撞个正着。
虽然他不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现在并不想节外生枝,尤其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给雪莉尔带来不必要的关注或麻烦。
“无妨。” 凌默语气平静,“你现在下去,估计会直接撞上。我先在这里等一会儿,等他们进去了或者离开再说。”
雪莉尔闻言,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她也不想凌默这么快离开。
她想了想,又写道:
「您就在这里休息!老师会接待他们的。如果……如果老师非要叫我下去,我再下去。不然,我就陪您在这里!」
她的字迹带着点小小的“叛逆”和坚持,仿佛在守护自己珍视的时光。她将“陪您”两个字写得格外清晰。
凌默看着她孩子气却又无比认真的模样,不禁莞尔:“好,听你的。”
雪莉尔开心地笑了,如同冰雪初融后绽放的第一朵小花。
她放下写字板,走回沙发边,又给凌默的杯子里续上热茶,然后自己也端着一杯,重新在凌默对面坐下。
这一次,她没有再展示她的藏品,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抬头看看凌默,冰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满足和珍惜。
仿佛只要这样共处一室,哪怕不说话,也是一件极其美好的事情。
楼下隐约传来了阿尔丹老师迎接客人的寒暄声,以及金在勋那经过训练的、悦耳但略显公式化的问候声。
声音透过厚厚的墙壁和地板传来,显得有些模糊,却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楼上这方温暖安静的小天地与楼下那个充满目的性的社交场隔绝开来。
雪莉尔侧耳倾听了一下,确认老师暂时没有召唤自己的意思,便彻底放松下来,对着凌默,露出一个安心的、浅浅的笑容。
凌默端起茶杯,慢饮一口,目光掠过窗外沉沉的夜色和楼下隐约晃动的车灯光影,再落回眼前这个心思剔透、在复杂局势中努力为自己争取一片宁静的冰雪少女身上,心中一片宁和。
楼下的寒暄声隐隐约约,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的背景音,反而更衬得二楼会客室内的宁静与私密。
壁炉的火光在雪莉尔冰蓝色的眼眸中跳跃,映出她此刻放松而带着点小小狡黠的神情。
凌默放下茶杯,看着对面安静品茶、仿佛将楼下纷扰全然屏蔽的少女,忽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帽檐下的眼神带着一丝玩味,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雪莉尔耳中:
“楼下那个跟着高丽代表来的,金在勋,你应该知道吧?最近在欧美乐坛也挺活跃的,还是艾薇儿演唱会的暖场嘉宾”
雪莉尔抬起眼眸,点了点头,表情平静,并无多少波动。她拿起写字板,指尖轻触:
「知道。之前见过,也看过一些媒体报道。最近因为峰会的事情,他跟随高丽代表团来过几次。」
她的回答客观冷静,没有掺杂任何粉丝般的崇拜或厌恶,纯粹是陈述事实。
显然,这位冰雪圣女虽然不常接触流行文化,但并非一无所知,且有着清晰理智的判断力。
她也很聪明,从凌默提起此人的语气和语境,立刻明白他并非真的在询问自己是否认识这位偶像,而是另有所指。
凌默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继续用那种带着点考校意味的语气问道:
“哦?看来他挺殷勤。
那……你怎么判定,我今晚突然过来,不是因为峰会的事情呢?”
这个问题带着一丝促狭和试探。
毕竟,凌默的身份是华国文化使者,此刻峰会因西方阵营延期而暗流汹涌,各国代表私下活动频繁。
他深夜来访另一位重要参会方雪山之国的圣女住处,若被外人知晓,难免会引发诸多猜测。
雪莉尔闻言,并未露出被冒犯或犹豫的神色。
她甚至微微偏了偏头,银白色的长发随之滑落肩侧,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凌默,里面没有丝毫怀疑或闪烁,只有一种近乎剔透的笃定。
她没有立刻书写,而是先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才拿起笔,在写字板上缓缓写下一行字。
字迹清晰有力,带着她独有的那份宁静的坚持:
「您和他们不一样。」
写完后,她抬起头,迎上凌默的目光,又补充般飞快地写下几个词:
「眼神。目的。感觉。」
她指了指第一个词“眼神”,然后指了指凌默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意思是,凌默看她的眼神,与那些带着明确政治或利益目的而来的人截然不同。
接着,她指向“目的”,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凌默,又指了指自己喉咙的位置,暗示治疗,最后双手摊开,做了个“纯粹”的手势。
最后,她指向“感觉”,冰蓝色的眼眸微微弯起,露出一个纯净而信任的笑容。
有些东西无法用言语或文字完全表达,但她就是能“感觉”到那份不同。
写完这三个词,她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您来,是因为我。他们来,是因为身份,因为事。不一样的。」
她的分析简洁明了,直指核心,完全跳出了普通少女可能陷入的情感臆测或政治思维的框架,而是以一种近乎直觉般的敏锐和清醒的洞察,区分了凌默与其他访客的本质不同。
凌默看着屏幕上那行“您和他们不一样”,以及她随后精准的补充,心中不由再次为这个女孩的聪慧与通透感到赞叹。
她并非不谙世事,反而对人性与动机有着极其清醒的认识。
她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哪些接触是冲着“雪山圣女”这个身份背后的政治价值而来,哪些接触是真正指向“雪莉尔·霜语”这个人本身。
而他凌默,在她眼中,显然属于后者,一个因救治而与她产生交集,并且在此刻,愿意坐下来倾听她那些“无用”才华和奇思妙想的……朋友。
“看来我伪装得不够好。” 凌默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但眼底的笑意却泄露了他的真实心情,“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你看穿了。”
雪莉尔被他逗笑了,掩嘴轻笑,肩膀微微耸动,冰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愉悦的光彩。她在写字板上写下:
「不是伪装。是您本来就是这样。而且……」 她顿了顿,笔尖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写了下去,字体比刚才小了一些,带着点羞涩,「我很高兴,您是这样。」
这句话,如同冬日里一缕温暖的阳光,轻轻拂过心田。
凌默看着眼前这个美丽、聪慧、脆弱又坚韧的少女,心中那片坚冰般的淡然,似乎也被这缕阳光融化了一角。
“嗯,” 他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也很高兴,你能这样认为。”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无需言明的默契与理解,在这安静的一室之内静静流淌。
楼下高丽代表和金在勋的来访,此刻仿佛成了另一个遥远世界里无关紧要的杂音,丝毫无法侵扰这份由信任与理解构筑起来的宁静。
雪莉尔放下写字板,重新端起微凉的茶杯,小口抿着,目光却依旧流连在凌默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珍惜与欢喜。
对她而言,这个冬夜,因为眼前这个“不一样”的男人,而变得格外明亮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