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说罢,他扔下斧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后厨的方向,落荒而逃。
看着他那滑稽而狼狈的背影,陆羽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转头对狄仁杰歉意地笑了笑:“让狄公见笑了,山野村夫,不懂规矩。”
狄仁杰深深地看了陆羽一眼,没有再纠结于这个“下人”的身份,而是将话题拉了回来。
“陆校书,你可知,陛下为何派你前来?”
“下官愚钝。”陆羽躬身道,“只知奉旨行事,为陛下分忧。”
“为陛下分忧?”狄仁杰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说得好。陛下曾对老夫言,说你陆羽,是她一手提拔的‘知心人’,善解人意,更善揣摩人心。”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双澄澈的眼睛,仿佛要将陆羽的灵魂看穿。
“那么,陆校书,你可能揣摩出,陛下让你来接庐陵王,究竟是想让他……生,还是想让他……死呢?”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瞬间刺穿了所有伪装,直抵核心。
院中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刻,骤然降到了冰点。
躲在暗处的红袖,手心已经满是冷汗。她甚至能想象到,只要陆羽答错一个字,下一刻,从这王府的四面八方,就会涌出无数的内卫高手,将他们剁成肉泥。
陆羽的后背,也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这是狄仁杰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直视着狄仁杰的眼睛,脸上没有了之前的苦笑与恭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与坦诚。
“狄公,下官不知陛下想让殿下是生是死。”
“下官只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陛下真要殿下死,何须下官千里迢迢来此?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足矣。”
“陛下既然派了下官来,便是给了殿下一条生路。也是给了下官,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狄仁杰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将功赎罪?你何罪之有?”
陆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愧疚。
“下官人微言轻,却蒙陛下圣恩,骤登高位,引来无数非议。更因与太平公主殿下过从甚密,惹得朝中流言四起,非议公主,更非议陛下圣裁。此乃下官不思避嫌之罪。”
“陛下将‘迎接庐陵王’这件足以安抚天下李唐宗室人心、彰显陛下仁德的泼天大功交给下官,便是要下官远离神都这是非之地,用这件功劳,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这既是对下官的敲打,更是对下官的爱护与保全!陛下天恩浩荡,下官……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说完,他竟是双膝一软,对着神都的方向,就要跪下。
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情真意切。
它完美地解释了陆羽自己被派来的动机,将一个潜在的“乱臣贼子”,塑造成了一个“被敲打的宠臣”。更重要的是,它将武则天的所有行为,都归结于“帝王心术”与“浩荡天恩”。
捧!
疯狂地捧!
将那位女帝,捧到了圣君的高度!
狄仁杰没有去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头顶那清晰可见的情感词条。
【极度紧张(赤红)】、【求生欲(金)】、【急中生智(紫)】……
良久,狄仁杰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意。那笑意,冲淡了他眼中的审视与威严,甚至带上了一丝……欣赏。
“好一个‘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他伸手,亲自将陆羽扶了起来。
“陆校书,你没有让陛下失望,也没有让老夫失望。”
陆羽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动了一丝。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起来吧。地上凉。”狄仁杰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你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矣。你能想通这一层,足见你没有辜负陛下的‘知心’二字。”
他话锋一转。
“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
陆羽的心,又提了起来。
狄仁杰转过身,望向那灰蒙蒙的、即将破晓的天空,声音变得悠远而深沉。
“陛下让你来,确实是给你一个机会。但迎接庐陵王回京,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回过头,看着陆羽,一字一句地说道。
“丘神绩的三千金吾卫,此刻,应该已经到了房州城外。他奉的,是陛下的第一道旨意:若庐陵王府有任何异动,或你陆羽有任何不轨,便踏平此地,一个人都不留。”
陆羽的瞳孔,猛地一缩。
“而老夫,”狄仁杰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悯,“带来的是陛下的第二道旨意。”
“若你,能安然无恙地,为老夫打开这扇门。那么……”
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卷明黄色的丝帛,递到陆羽面前。
“……那么,这便是你的新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