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族老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穿透了院子里残存的喧闹和悲戚，精准地钉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陈麦的身体晃了晃，几乎是靠着林浅的支撑才没有倒下。他抬起头，用那双混沌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老人，嘴唇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去吧。”族老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院子角落里那个老旧的手压式水井。
林浅扶着陈麦，半拖半抱着，朝着水井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陈麦的脚都拖在地上，划出沉闷的摩擦声。
林默三人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
陆衡的拳头攥了起来，他想冲上去，想把陈麦从这个见鬼的仪式里拽出来，让他去睡一觉。但他不能。
周叙白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摇了摇头。有些战场，只能当事人自己去打。
水井边，林浅费力地压动着那锈迹斑斑的压杆，冰冷的井水哗啦啦地涌出，溅在青石板上。
她用手试了试水温，即使是夏夜，那新抽上来的井水也凉得刺骨。她没有犹豫，捧起水，轻轻拍在陈麦那张因为酒精和悲伤而涨红发烫的脸上。
陈麦被冰冷的井水一激，浑身打了个哆嗦，涣散的神智终于被拉回来了一丝。
他自己伸出手，胡乱地在脸上抹着，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浸湿了胸口的衣襟。
族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他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陈麦洗完了脸，才沉声开口。
“这水，是给你洗掉眼泪的。你哭，你舅在路上就走不安生，心里有挂念。”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他是长辈，你是晚辈，你得送他，送他安心上路。”
陈麦重重地点头，胸口剧烈起伏，强行把新一轮涌上来的悲意压了下去。
“时辰差不多了。”族老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他转身，对着院子里还未散去的核心亲戚们，用一种宣告的口吻，喊道：“准备起灵！”
这两个字一出，整个院子的气氛瞬间又变了。
原本因为酒席而松弛下来的空气，再次紧绷。负责白事的“老叔”立刻跑动起来，大声吆喝着。
唢呐班子的人迅速归位，拿起了各自的乐器，肃然而立。
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脱掉了外衣，露出结实的臂膀，走到灵柩旁，各自站好了位置。他们是抬棺的“八仙”。
哀乐，在沉寂了几小时后，再次凄厉地响起。这一次，不再是背景音乐，而是主旋律，是催促，是送别的号角。
院子门口，一个少年快步跑来，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瓦盆。那盆很粗糙，就是乡下最常见的那种烧制失败的次品，盆底还有一个小小的气孔。
族老从少年手里接过瓦盆，走到了陈麦面前。
“麦子。”族老将瓦盆郑重地递到陈麦手中，“你是他最疼的外甥，你爸妈年岁大了，这盆，你来摔。”
摔盆。
林默对这个习俗略有耳闻。这是整个出殡仪式里，最关键的一环。这个盆，是死者在阴间的“饭碗”，必须由最亲近的男性晚辈，在起灵的瞬间，在灵柩前狠狠摔碎。
摔得越碎，死者在黄泉路上走得越顺，来世的福气也越好。
这一摔，摔断的是尘世的牵挂，摔开的是阴阳的界限。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在了陈麦身上。
他接过那只冰冷的瓦盆，入手很轻，却又重若千斤。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听我口令。”族老的声音变得异常洪亮，“棺头一起，盆就落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