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十分，山河省发改委七楼小会议室。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长条会议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林峰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许薇团队提交的《北部山区风光电综合利用示范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初稿）》，厚达一百二十页。空气里飘散着打印纸的油墨味和淡淡的茶香。
许薇坐在左侧第三个位置，依旧是那身实验室风格的白大褂，只是外面套了件深灰色针织开衫。她推了推细边眼镜，声音平静而有条理：“……综上所述，示范项目一期拟建设30兆瓦光伏阵列和15兆瓦风电机组，配套20兆瓦时锂电-液流电池混合储能系统。年发电量预计可达8500万千瓦时，能满足周边约五万人口的基本用电需求。”
她顿了顿，翻到报告中的技术参数页：“关键创新点在于智能调度系统。我们基于北斗精准授时和边缘计算技术，开发了多源发电功率分钟级预测算法，预测准确率较传统方法提升百分之十七。配合自主研发的储能优化控制策略，可实现新能源发电波动平滑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五，完全满足电网安全并网要求。”
会议室里坐着能源局、电力公司、财政厅的七八位处级以上干部。有人低头记录，有人面露思索。能源局局长李振华扶了扶眼镜，提出疑问：“许总工，技术方案很先进，但投资成本呢？报告里提到一期总投资需要六点八亿，这个数字不小。回报周期怎么算？”
许薇早有准备，她示意助手调出投影。屏幕上出现复杂的现金流模型：“按照现行电价政策，项目全生命周期二十五年的内部收益率约为百分之六点二，投资回收期十一年。如果考虑项目带来的生态修复效益、潜在旅游观光收入，以及未来可能的碳交易收益，综合经济性会更好。”
“更重要的是，”她补充道，语气难得带上一丝强调，“这个项目能为全省乃至整个北方类似区域的废弃矿区生态修复与新能源开发，提供一个可复制、可推广的技术集成样板。它的战略价值，不能仅用短期财务指标衡量。”
林峰一直安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报告封面上轻轻敲击。等许薇讲完，他才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大家都说说看法。尤其是电网接入和土地手续这两个现实问题。”
省电力公司副总工程师接过话头：“林省长，从技术层面，电网接入没问题。但需要协调的是，这个示范站的发电波动性再小也是存在的，如果未来类似项目大规模推广，对区域电网的调峰压力会很大。我们建议，示范项目最好能同步开展‘源网荷储’一体化运行试验，为后续规划积累数据。”
国土厅的处长则更谨慎：“项目选址涉及部分工矿废弃地和零星林地，土地性质调整需要走程序。好消息是，这些地块大部分不在生态红线内，审批难度相对较小，但时间周期至少要三个月。”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讨论声。林峰耐心听完每个人的发言，等声音渐歇，他才缓缓开口，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感谢许薇团队和各位前期的扎实工作。这个示范项目，我是看好的。它有三个特点：一是符合国家能源战略转型方向；二是能解决我们省废弃矿区生态修复的现实难题；三是技术路线具有前瞻性和可复制性。”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道：“但越是前景好的项目，越要把基础打牢。我提几点要求：第一，技术方案要再优化，特别是储能系统的安全性和经济性平衡，请许总工团队再做个专题测算。第二，电网接入和土地手续，请能源局和国土厅成立联合工作专班，主动对接，列出时间表、路线图，每周向我汇报进展。第三，财政厅要提前研究支持政策，除了常规的新能源补贴，看看能否从生态修复专项资金、产业转型升级基金等渠道，给予差异化支持。”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许薇身上：“许总工，你们研究院能不能在一个月内，做出一个缩小比例的实物示范模型？不用太大，但关键系统都要有。有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我们向上汇报、对外宣传，都更有说服力。”
许薇眼睛微微一亮，迅速点头：“可以。我们有现成的实验室小型化系统，扩容整合一下，一个月时间足够。”
“好。”林峰合上报告，声音沉稳有力，“那就按这个节奏推进。示范项目要成为我们省绿色发展的‘名片’，也是应对当前复杂局面的一步活棋。各部门务必通力协作，遇到问题随时协调，我要看到实实在在的进展。”
会议在下午三点四十分结束。干部们陆续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林峰、杨学民和正在整理资料的许薇。
林峰没有立即起身，他转向许薇，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些：“许总工，这段时间辛苦了。听说你们团队最近经常熬夜？”
许薇将一叠图纸收进文件袋，动作略微停顿：“还好，习惯了。这个项目有意义，大家干劲都足。”她抬起头，透过镜片看向林峰，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林省长，王处长的事情……我们实验室的人都听说了。您……也请注意安全。”
这话从一向只谈技术的许薇口中说出，让林峰微微一怔。他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虽然很快被惯常的平静掩盖。他点点头，语气诚恳：“谢谢关心，我会注意。你们专心搞技术，外面的事情，有我。”
许薇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抱着资料离开了会议室。
杨学民关上门，走到林峰身边，压低声音：“省长，秦队那边刚传来加密简报。两件事：第一，省厅技侦处对黑色碎片的初步鉴定出来了——确实是专业级拾音器的防震罩，型号是瑞典‘声纳科技公司’三年前生产的sn-了王启明同志近一年经手的所有重大项目审批卷宗，包括……包括云顶湖项目的部分前期文件副本。说是‘例行了解情况’。”
刘万山的心猛地一沉：“他们调走了哪些材料？”
“主要是用地预审阶段的专家论证意见、规划符合性审查记录，还有……还有几份关于地块历史权属的查询函复。”张宏远顿了顿，“带队的胡主任还特意问了一句，说‘听说云顶湖地块上世纪九十年代有过一次集体土地征用，但补偿档案好像不齐全’？”
冷汗瞬间从刘万山的后背渗出。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是他刚担任北阳市副市长时，主持推进的开发区扩建项目的一部分。时间久远，很多手续在当时的环境下确实……不那么规范。他以为那些陈年旧账早已被遗忘在档案室的灰尘里。
“你怎么回答的？”他声音发干。
“我说时间太久，需要查一下档案。胡主任也没多问，带着材料就走了。”张宏远语气担忧，“刘省长，这事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王处长刚出事，纪委就……”
“能有什么问题？”刘万山打断他，语气陡然严厉起来，“都是按程序走的！当年的事情，有当年的政策环境！你不要自己吓自己！纪委同志依法履行职责，我们要积极配合！”
挂断电话，刘万山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他拉开抽屉，想再拿降压药，却发现药盒空了。他烦躁地将空盒扔进垃圾桶，双手撑在桌面上，大口喘气。
不行，不能乱。他告诉自己。林峰在查，纪委在查，但那又怎样？只要关键证据不出现，只要那些“知情人”闭上嘴……他想起档案室的张建华，那个胆小怕事的老科员。王启明调阅档案，张建华是经手人。王启明出事前，张建华接过赵立的电话……
他猛地抓起内部电话，拨通赵立的分机：“小赵，你昨天联系张建华，他怎么说的？”
赵立的声音有些迟疑：“他说……王处长确实调阅过云顶湖地块的老档案，但具体看了哪些，他没细记。原件都还回去了。我让他再仔细想想，他说……今天头疼请假了，没来上班。”
请假了？刘万山心头警铃大作。“立刻找到他！不管他在哪儿，立刻让他来见我！不……你亲自去他家，带他过来，注意别让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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