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了,是秘书赵立。“省长,第三方评估专家组已经抵达北阳,入住西山宾馆。按照行程,今天上午休整,下午开始听取方案汇报。另外……”赵立顿了顿,“文旅集团那边,赵天福董事长想见您,说有紧急情况汇报。”
刘万山沉默了几秒:“告诉他,我现在不方便见。让他把情况写成书面报告,通过正常渠道报送。另外,通知文旅厅,今天下午的汇报会,我要参加。”
“是。”
挂断电话,刘万山走到书房,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袋子里是一些旧照片和文件,记录着他这些年的“成绩”和“关系”。他一张张翻看着,最后停在一张合影上——那是三年前,云顶湖项目第一次提出时,他和几个投资商的合影。照片里他笑容满面,意气风发。
三年了。这三年他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眼看就要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却半路杀出个林峰,现在又冒出个身份可疑的徐文斌。
他把照片扔回袋子,锁好保险柜。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那些打太极的老人,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羡慕他们的悠闲,又鄙夷他们的无用。
他不能退,退了就什么都没了。只要项目能落地,只要评估能通过,设备的问题可以推给供应商,徐文斌可以推给招聘失误,历史问题可以推给“特定时期的特定做法”。
关键在评估专家组。七个人,只要有三四个倾向于文旅方案,他就有操作空间。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那是他在国家部委的老领导,如今虽然退居二线,但影响力还在。
电话接通后,寒暄几句,刘万山切入正题:“老领导,我们省那个云顶湖项目,现在正在搞第三方评估。专家组里有位吴建明研究员,是您以前的学生吧?能不能……帮忙说句话?就是让他客观公正地评估,不要带偏见。”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苍老而谨慎的声音:“万山啊,评估的事要相信专家。建明这个人我了解,学术上很严谨,不会乱来的。你要做的,是把方案做实,把数据做扎实。”
“是是是,您说得对。”刘万山连连称是,但心里明白,老领导这是婉拒了。
挂断电话,他感到一阵无力。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真是至理名言。
窗外,秋阳渐高,院子里打太极的老人陆续散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而他的战斗,才刚刚进入最艰难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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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半,北阳市西山宾馆七楼会议室。
这是一个中型会议室,布置简洁庄重。长条会议桌旁坐着七位专家,年龄在四十到六十岁之间,有男有女,个个神情严肃。他们是昨天下午抵达的,今天上午召开内部预备会。
主持会议的是专家组组长、国家发改委宏观研究院副院长周明远,六十岁,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说话慢条斯理但逻辑严密。
“各位,我们这次评估的任务很重。”周明远翻看着面前厚厚的材料,“云顶湖地块的两种转型方案,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发展理念和路径选择。我们的评估结论,不仅关系到这块地的命运,也可能对类似地区的转型发展提供借鉴。”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在座的专家:“所以,我们必须坚持科学、客观、公正的原则,一切以事实和数据说话。评估过程中,要特别注意几个关键点:一是生态安全,二是技术可行性,三是综合效益,四是风险可控性。”
坐在周明远右手边的吴建明研究员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他五十八岁,身材瘦削,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有神。作为土壤污染修复领域的权威,他对云顶湖的土壤数据格外关注。
“周院长,我看了生态环境厅提供的监测报告。”吴建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数据显示,地块内重金属污染确实存在,而且分布不均匀。如果作为康养用地,修复难度和长期风险都很大。”
“新能源方案就规避了这个问题。”接话的是来自清华大学的能源专家李教授,五十出头,思维敏捷,“光伏加生态修复的复合模式,在技术上是成熟的,而且已经有成功案例。”
“但经济效益呢?”另一位来自华夏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的女研究员提出质疑,“文旅方案的税收和就业预测很诱人。新能源项目虽然环保,但经济带动效应可能有限。”
会议室内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七位专家各抒己见,有共识也有分歧。这正是第三方评估的意义——从不同专业视角进行碰撞,最终形成全面、平衡的判断。
讨论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结束时,周明远总结道:“下午开始,我们正式听取双方汇报。请大家准备好问题,特别是技术细节和数据真实性,要问深问透。”
专家们陆续离开会议室。吴建明走在最后,他收拾好笔记本,正准备出门,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吴教授您好,我是北阳创景设计公司的徐文斌。久仰您的大名,关于云顶湖地块的土壤修复,我们有一些创新的技术方案,不知能否有幸向您请教?今晚七点,西山宾馆咖啡厅,恭候大驾。”
吴建明皱了皱眉。评估期间私下接触方案相关方,这是大忌。他本想直接删除短信,但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三个字:“不必了。”
发送后,他把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走出会议室,走廊里阳光明媚。吴建明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西山,层林尽染,秋色正浓。他想起在国外读书的女儿,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汇过去。妻子打电话来说,女儿为了省钱,合租的房子条件很差,晚上学习都冷。
他心里有些发酸。但再难,原则不能丢。这是做学问的底线,也是做人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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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点,林峰办公室。
杨学民将一份刚收到的传真放在办公桌上:“省长,这是海州海关传来的正式协查通报副本。那批设备的技术分析报告出来了——确认其中三十七个模块具备加密通讯、信号侦测和跳频功能,属于管制类无线电发射设备。供应商是境外一家壳公司,已经注销了。”
林峰接过报告,快速浏览。“北阳创景那边什么反应?”
“今天早上正式回复了海关,声称对设备的具体技术参数不知情,是采购人员被供应商欺骗了。同时,他们提供了徐文斌的‘辞职报告’,日期是三天前,理由是‘家庭原因’。”杨学民顿了顿,“秦队那边传来消息,徐文斌昨天下午已经出境,走的是西南边境陆路口岸,用的化名和假护照。我们的人跟丢了。”
“意料之中。”林峰并不意外,“这种级别的情报人员,撤退路线肯定准备了多条。但他走了,说明这条线确实有问题,而且问题不小。”
“另外,评估专家组已经开过预备会了。我们安排在宾馆的工作人员报告,会议气氛很严肃,专家们提的问题都很专业。”杨学民继续说,“还有,吴建明研究员今天早上收到一条短信,是徐文斌发的,想约他私下见面。吴研究员拒绝了,还把号码拉黑了。”
林峰点点头:“吴教授是明白人。”他想了想,“下午的汇报会,我要参加吗?”
“按照安排,您作为分管领导,需要出席开场,做个简短致辞,然后就可以离开,把时间留给专家组和汇报方。”杨学民说,“这样既体现了重视,又避免了干预评估的嫌疑。”
“好。”林峰站起身,走到窗边,“通知许薇,下午的汇报要聚焦技术可行性和风险防控,数据要经得起推敲。另外,让文旅厅那边也准备好,虽然方案有问题,但程序上要保证公平。”
“明白。”
窗外的阳光很好,省委大院里的银杏树金黄一片,在秋风中沙沙作响。林峰看着那片金色,想起了小毅昨天说的“老bug最难修”。
是啊,老bug最难修。但只要有日志,有线索,有耐心,总有一天能把它揪出来,修复好。
他拿起桌上小毅改进的钥匙扣,显示屏上心跳数字稳定在75。这个小小的装置,像儿子无声的守护,也像一种提醒:无论前路多难,家里总有灯为他亮着。
下午的汇报会,将是一场硬仗。但他准备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