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一边用帕子擦着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一边哽咽着对身边的袭人低声道:“素日里……咱们只以为,爷最宠的是这个,最疼的是那个……何尝如此了?爷……是个最长情的。他心头最重最念的,还是这陪他最早、走过最难时候的旧人啊……。冷月姐姐平日不声不响……可她……把爷的魂带走了……”。
不远处,黑云看着冷月的新坟,又想想自戕的墨竹,再看向悲痛欲绝的李珩,泪水再次涌出,哑着嗓子恨声骂道:“墨竹!你个忘恩负义的糊涂蛋!混蛋!你害死的哪里只是冷月夫人?你……你这是生生剜了咱们爷的心头肉,是要了咱们爷的半条命去啊!”
冷月的丧事匆匆办完,巨大的悲痛却并未散去。葬礼之后的当日,李珩将自己反锁在冷月生前居住的房间里,自内栓死了门闩。他躺在冷月的床上,怀里抱着那张大弓,盖着她的被子,嗅着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的、属于她的淡淡馨香,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如同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像,躺了整整一日一夜。
萧太妃、李明华、连同闻讯匆匆赶来的薛姨妈、贾母等长辈女眷,焦急万分地聚在门外,一声声“儿啊”、“肉啊”、“珩哥儿”地哭求劝解,声音悲切,却始终得不到门内丝毫回应。裴云行、程墨、谢明远,安顺王轮番在门外以国事、大事为重,劝他振作,也听不见他半句回应。就连“认命”般答应要嫁他的李月如,也跟着李明玥一起到了门口,哭着求他出来瞧瞧她们,也没听见有半点动静。
秦可卿、裴雪娆、萧琳琅、李纨在丫鬟的搀扶下,泪眼婆娑地来到门前哭着劝;惜春、湘云早已哭肿了双眼,声音沙哑;其他诸女也是满面泪痕;怀着身孕的贾元春、唐赛儿等人,不顾身子沉重,也纷纷来到门前,低声哀求王爷保重身体,却依旧没见他开门相见。就连受了惊吓,还病着的黛玉、凤姐儿、沈令仪都来哭求,都没能换来他丝毫回应。
那扇紧闭的房门,如同隔开了两个世界,始终未曾开启。
直到正月十四的清晨,天色微明。就在鹰叔实在担心,准备让铁山把房门拆了时,那扇紧闭了一日一夜的房门,却“吱呀——”一声轻响,终于从里面被打开了。
李珩自己走了出来。仅仅一日一夜,他却仿佛苍老了好多。下巴和两腮布满了青黑色的胡茬,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憔悴,双颊微微凹陷下去。最骇人的是他那双眼睛,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红得吓人,眼神空洞而疲惫,深处却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整个人站在那里,如同一棵被风雪摧折过的古松,挺拔依旧,却透着一种让人心疼无比的脆弱与萧索。
他没有看聚集在门外、同样面容憔悴、眼含担忧的众人,只是沉默地、有些踉跄地走回了自己的主屋,手里依旧死死攥着冷月那张大弓。
秦可卿和裴雪娆强忍着泪水,急忙跟了进去,小心翼翼地亲自侍奉他擦洗了脸,用温热的毛巾敷了敷红肿的眼睛,又找来剃刀,为他仔细刮去了满脸的胡茬。给他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色常服,李珩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搀扶着坐到桌边,机械地吃了几口粥,便再也咽不下去。
他放下碗筷,起身,默默走向那间宽敞的、铺着厚地毯、摆满玩具的暖厅——那是平日里他和孩子们嬉戏、众女团聚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