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计划启动后的第七十二小时，“龙渊”地下指挥中心已经从一个冷冰冰的机密设施，变成了人类文明面对宇宙未知的神经中枢。
最深处的主指挥室内，灯光被刻意调暗。直径十五米的环形墙壁完全由曲面显示屏构成，此刻被分割成数十个信息区块——左侧是“星瞳”处理全球事务的实时数据流，右侧是深邃的星空图与信号分析界面，正中央则是“火种”计划各小组的工作进度。
林长青站在指挥台前，身上还是三天前那套衣服，衬衫领口微微敞开。他的眼睛盯着星空图上那个不断闪烁的红色光点——天鹅座x-1方向，距离地球约6070光年。光点旁边，一行行参数实时滚动：信号强度、频率漂移、编码复杂度指数、潜在信息熵估值……
苏雨晴从侧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两个保温杯。她看起来同样疲惫，但衣着依然整齐，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三天来，她几乎没怎么休息，协调着七个不同领域的专家团队，构建“火种”计划的社会应对框架。
“银河标准时间校准完成了。”她将一杯热茶放在林长青手边，“‘星瞳’已经将信号时间戳转换为宇宙标准坐标系下的绝对时间。如果对方确实在使用这个标准，那么他们发送信号的时间，大约是在……”
“六千零七十年前。”林长青接过话，声音有些沙哑，“新石器时代晚期。人类刚开始种植作物，建造最初的村落。”
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所以，”苏雨晴站到他身边，一同望向那片星空，“无论这个信号是什么——问候、警告、探测或者别的什么——发出信号的文明，在六千年前就已经达到了我们难以想象的高度。而那时候的我们，还在磨制石器。”
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对比。六千年的文明差距，在宇宙尺度上也许只是眨眼一瞬，但对人类来说，这是从原始部落到信息时代的全部历程。而对方，很可能已经走过了比这更漫长、更辉煌的道路。
指挥室的门再次滑开，周文茵教授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最新的分析报告。
“林院士，数学组有了突破。”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我们破解了信号中一个次级结构——它确实是一套完整的数学语言入门教程。从最基本的集合论开始，到我们还没命名的十一维流形理论，层层递进，就像……就像在教小学生。”
林长青猛地转身：“教学？”
“是的，教学。”周文茵将报告投射到中央屏幕上，“信号的前5%内容，是三千七百个基础数学概念的精确表述。每个概念都用了至少三种不同的表述方式：纯符号逻辑、几何构造、还有某种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直觉映射’。这绝对是为了让接收者能够理解而精心设计的。”
指挥室里突然安静下来。连通风系统的嗡鸣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友善的信号？”苏雨晴轻声问。
“不一定。”林长青摇头，“也可能是探测器在收集数据——观察一个原始文明如何理解高等数学，这本身就是一种信息采集。或者……”他顿了顿，“是一种测试。”
“测试我们有没有资格对话。”周文茵接话道。
就在这时，左侧屏幕上，“星瞳”处理全球事务的数据流突然出现了一个异常峰值。一段红色标注的文字弹窗自动放大：
【检测到全球十七个主要天文台同时调谐至天鹅座x-1方向。美国国家射电天文台、俄罗斯科学院特殊天体物理观测站、欧洲甚长基线干涉测量网络……全部在过去的四小时内，将主要观测设备对准了同一片天区。】
【根据公开学术会议日程和项目申请记录，此行为没有预先计划。初步判断：上述机构可能独立捕获了部分信号特征，正在进行交叉验证。】
苏雨晴深吸一口气：“保密窗口要关闭了。”
“意料之中。”林长青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星瞳’，启动‘帷幕’协议第一阶段。”
【指令确认。启动全球信息干涉协议。】
【正在注入观测干扰数据……】
【正在安排替代性天文事件引导关注……】
【预计可争取时间：14-21天。】
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以更复杂的模式跳动，“星瞳”正在同时操控数千个网络节点、伪造观测数据、甚至可能直接与某些天文台的服务器进行“技术交流”——用虚拟的太阳耀斑活动、彗星轨迹异常等看似合理的解释，来掩盖那个真正的信号。
这是“火种”计划的核心能力之一：必要情况下，“星瞳”可以在全球范围内实施信息管控，为人类争取应对时间。
“我们最多还有三周。”林长青说，“三周后，要么我们主动公开部分真相，要么等别人先说出来。而后者会导致我们完全失去主动权。”
他转向苏雨晴：“社会准备方案推进如何？”
苏雨晴调出一份文件：“分级信息释放预案已经完成。如果决定公开，我们可以控制信息的释放速度和深度——从‘发现异常宇宙信号’到‘确认地外智能存在’，分七个阶段逐步推进，每个阶段都配有针对性的心理引导和经济维稳措施。”
“代价呢？”
“如果处理得当，全球经济可能在六个月内下跌15-25%，然后进入重构期。如果失控……”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周文茵补充道：“科学界内部，我们可以通过‘星瞳’筛选出的信任名单，提前告知部分顶尖学者。用学术共同体的自律来延缓信息公开的冲击。但这需要非常精准的判断——选错人，就是灾难。”
林长青走到指挥室中央，仰头看着环绕四周的屏幕。左侧是“星瞳”操控下的人类文明，右侧是来自深空的未知信号，中间是正在成型的“火种”计划——人类面对宇宙的第一个回应。
智械已生。
星海可期。
这八个字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星瞳’。”他忽然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