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生活舱,来到外面。夜风更凉了,双月高悬,星光璀璨。
陈医生跟出来,递给他一杯热茶。
“很难,对吗?”她轻声说。
林长青接过茶杯,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难的不是选择。”他说,“难的是怎么让他们理解,这个选择不是妥协,而是……进化。”
十分钟后,所有人重新坐定。
林长青没有回座位,而是站在圆桌中央。灯光从他头顶洒下,在他脸上投出柔和的阴影。
“我都听到了。”他开口,“每一句话,每一个担忧,每一个希望。现在我说说我的想法。”
他打开投影仪,但投出的不是设计图,不是数据表,而是一张简单的示意图——左边写着“生存”,右边写着“生活”,中间一条线连接两者。
“赵刚、穆罕默德、田中、李静——你们是对的。我们必须有最坚固的防御,最完善的避难所,最谨慎的策略。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宇宙里,安全是文明延续的基石。”
他指向左边:“所以我决定:第一,地下避难所按最严格标准建造,三个月自持能力提升到一百二十天。第二,建立分散的备用设施,距离主基地至少二十公里。第三,通讯阵列全冗余设计,确保任何情况下都能向地球发送信息。第四,启动‘守护者’计划——设计并建造无人侦察和防御平台,由‘星瞳’子体控制,负责轨道巡逻和深空监视。”
赵刚的表情松弛了些,穆罕默德缓缓点头,田中在平板上快速记录,李静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一丝认可。
“但是——”林长青转向右边,“苏雨晴、张明、安娜、陈医生——你们也是对的。如果我们只想着怎么不被消灭,那我们来到这里的意义就丧失了一半。人类文明之所以能跨越星辰,不是因为擅长躲藏,而是因为敢于在黑暗中点亮灯火。”
他指向右边:“所以我也决定:第一,‘新长安’建设按原计划推进,包括中央广场。第二,农业穹顶扩建方案不变,确保新鲜食物供应。第三,启动文化和教育资料库建设,从‘探索号’数据库调取更多非技术类内容。第四,在避难所内预留空间,用于储存……艺术用品、儿童玩具、音乐设备——那些‘不必要’但让生活像生活的东西。”
苏雨晴的嘴角微微上扬,张明眼睛亮了,安娜擦了擦眼角,陈医生轻轻点头。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林长青环视所有人,“资源有限,人力有限,时间有限。怎么可能同时做这么多事?”
他调出另一张图——那是“新长安”的建设时间表,但上面多了一条新的曲线。
“答案在这里:效率,和优先级。”他说,“我们不是同时做所有事,而是分阶段、分重点。未来六个月,重点在地下设施和‘守护者’计划,但‘新长安’的地面工作也不完全停止——做基础,做框架。六个月后,随着‘探索号’临近,我们逐步调整重心。等到他们抵达,人口翻倍,我们就能真正同时推进所有项目。”
他关掉投影,走回座位,但没有坐下。
“这个方案,我称之为‘双轨并行’。”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生活舱里格外清晰,“一条轨道是生存,一条轨道是生活。两条轨道并行不悖,相互支撑——因为坚固的防御给了我们安心生活的底气,而美好的生活给了我们扞卫家园的理由。”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
“更深层地说,这是一个文明的姿态。”他缓缓道,“面对深空中的未知,我们既不天真地敞开怀抱,也不恐惧地蜷缩发抖。我们建造家园,同时也磨利刀剑;我们种植花园,同时也了望远方。我们要让那个信号背后的存在——无论它是什么——看到:人类,是这样的文明。我们谨慎,但不懦弱;我们开放,但不幼稚;我们珍惜生命,但也不畏惧为值得的东西冒险。”
生活舱里沉默了很久。
赵刚第一个开口:“如果资源分配……”
“我做了详细规划。”林长青调出数据,“人力、材料、时间——全部重新分配。每个人都会看到自己的任务清单。有些项目会慢一些,但不会停。”
穆罕默德问:“如果深空信号突然升级……”
“‘守护者’计划就是应对方案。”林长青说,“它会在轨道上建立第一道防线,给我们预警时间,给避难所启动时间。”
苏雨晴轻声问:“孩子们的游戏场地……”
“保留。”林长青看向她,“而且,我会亲自设计安全措施——既要让孩子们能自由奔跑,也要确保一旦有危险,能迅速转移到地下。”
一个个问题被提出,一个个答案被给出。不是完美的解决方案——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完美——但是平衡的、可行的、带着希望的方案。
当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毕时,已经是深夜。
但生活舱里的气氛变了。紧绷的弦还在,但没有快要断裂的危险。分歧还在,但不再是对立的两极,而是一个光谱的两端——而林长青找到的,是光谱中间那条既现实又理想的路径。
“那么,”李静最后总结,“我们实际上是在进行一场文明的演示。向深空中的观察者演示:人类如何在威胁下,既保持警惕,又不失希望;既务实生存,又追求美好。”
“可以这么说。”林长青点头,“我们要证明,文明的意义不在于单纯的延续,而在于延续的同时,还能绽放。”
会议结束了。人们陆续离开,回到各自的岗位或休息处。但离开时的脚步更踏实了,眼神更坚定了。
林长青最后走出生活舱,扶着苏雨晴慢慢走回医疗舱。
夜空下,营地的灯光依旧温暖。隧道深处,钻机已经重新启动,声音沉稳有力。实验室里,仪器指示灯规律闪烁。厨房区域,安娜开始准备明天的早餐——她说要试试用本地谷物做粥。
在这个距离地球六十万亿公里的地方,十个人刚刚完成了一次艰难的决策。没有投票,没有表决,只有倾听、思考和最终的共识。
而在这个共识背后,是一个文明在陌生星空下的自我定义:
我们既要生存,也要生活。
既要安全,也要自由。
既要谨慎,也要勇敢。
既要脚踏实地,也要仰望星空。
医疗舱里,苏雨晴躺下后,握住林长青的手。
“很重的担子。”她轻声说。
“但我们一起扛。”林长青吻了吻她的额头,“而且,不只我们。”
他望向窗外,望向星空深处。
在那里,“探索号”正在航行,载着更多同行者。
在那里,地球仍在转动,承载着文明的根基。
在那里,深空信号仍在发送,等待着一个回答。
而在这里,在曙光星上,人类已经给出了初步的回答——
不是恐惧的蜷缩,也不是天真的拥抱。
而是站稳脚跟,建造家园,点亮灯火。
然后说:
我们在这里。
我们生活。
我们守护。
我们,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