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凌晨四点，基地还在沉睡中，林长青已经第三次穿戴好密封服。
气闸舱内门滑开时，他停顿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他知道苏雨晴会在控制室看着他。这个时间她应该还在睡，但怀孕后她睡得浅，也许已经被轻微的机械声惊醒了。他对着摄像头点了点头，像是无声的告别，然后转身踏入外门开启后的橙红色晨曦。
外面很安静。风几乎停了，沙尘沉降后，空气呈现出罕见的清澈。远处的山峦轮廓清晰得像是贴在天空上的剪影，暗红色岩层在晨光中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双月已经西沉到地平线附近，较小的那个只剩下一弯银白的边缘。
林长青没有走向常规取样点，而是沿着上周发现能量异常的方向，往东北走了大约一公里。那里有个不大的洼地，地质扫描显示下方岩层结构特殊，有密集的晶体节点分布。他在洼地边缘停下，找了个相对平整的岩石坐下。
密封服的面罩内侧有层极薄的水汽——这是他呼吸的痕迹。他调整了一下供氧流量，闭上眼睛。
天眼的开启没有声音，没有光影，只有意识深处某种“焦距”的微妙调整。最初是黑暗，然后是渐进的层次——他先“看”到密封服内自己的手掌，皮肤下的毛细血管网，血液细胞在管道中流动的轨迹。这层感知很快穿透了手套的复合材料，接触到外面冰冷的空气。
然后世界开始变化。
不再是肉眼看到的橙红天空和暗红大地。在他扩展的感知中，脚下的星球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图景：土壤不再是均质的红色，而是无数微小颗粒的集合，每颗颗粒都有独特的矿物组成——铁氧化物是主要部分，像暗红色的基底，其间掺杂着硅酸盐的灰白、石英的透明闪光，还有微量稀土元素的奇异色彩。
他的注意力下沉，穿透地表半米左右的松散层，进入更致密的岩层。这里的结构开始有规律了：矿物晶体按照某种应力方向排列，形成细微的纹理。再往下，三米深处，他“看”到了第一个晶体节点——淡紫色的、半透明的簇状结构，像地底生长出的水晶花。
林长青的呼吸放缓。他将感知集中在那个节点上。
晶体内部有能量流动。非常微弱，比上次在医疗舱感知到的胎儿共鸣还要细微得多，但确实存在。那是一种低频的、近乎脉动的能量传递，沿着晶体内部特定的晶格通道循环。更奇妙的是，这个节点与远处其他节点之间存在着若有若无的连接——不是物理接触，而是能量层面的共振，像无数个音叉以相同频率振动时产生的无形纽带。
他记下这个节点的精确位置和能量特征，然后继续扩展感知范围。
五米，十米，二十米……地底的结构逐渐清晰。晶体节点分布并非完全随机，它们沿着某种网状结构排列，节点之间的能量流动形成了一张覆盖地下的、缓慢脉动的网络。有些区域流动顺畅，能量充沛；有些区域则阻塞严重，像血管中的血栓，能量在那里淤积、衰减。
这就是“铸造者”留下的遗产？一个星球级的能量调节系统？
林长青的眉头在头盔内微微皱起。他尝试追溯一个阻塞点的成因——能量流动在那里停滞、涡旋，几乎断绝。感知深入岩层微观结构，他看到堵塞处的矿物排列异常混乱，似乎经历过剧烈的地质变动，原有的晶格结构被破坏，新的矿物沉积又未能形成有效通道。
“需要疏通。”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密封服内回响，“而不是强行注入新能量。”
这个认知让他精神一振。他收回对地下的感知，转向周围环境。
空气在他眼中变成了悬浮微粒的舞蹈。沙尘颗粒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表面吸附着各种化学物质。他捕捉到一些特殊的微粒——不是矿物，而是更复杂的有机分子团，虽然原始，但确实具有生命特征。这些应该是李静在样本中发现的原始厌氧菌群，它们以空气中的微量气体和矿物粉尘为生，代谢缓慢，但确实活着。
他“看”到它们附着在沙尘表面，随着气流飘移，遇到合适的湿度和温度时，会进行极缓慢的分裂。一种生命，在这片严酷大地上的最低限度存在。
再往上，大气层的结构显现出来。不同高度的气体成分、密度、温度梯度……这一切构成了曙光星独特的环流模式。他注意到近地表有一层薄薄的、富含带电粒子的区域，这或许能解释为何无线电通讯在某些时段会受干扰。
所有这些信息——土壤的矿物构成、地下的能量网络、空气中的原始生命、大气的物理特性——并非割裂的数据点，而是一个相互关联的系统。晶体节点的能量流动会影响地温，地温影响近地表气体对流，对流影响沙尘运动和微生物分布……
系统。一个半休眠但仍在运转的系统。
林长青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橙红色的太阳升到了山峦上方，整个世界被染上温暖的色调。他坐着没动，任由这些新获得的理解在脑海中沉淀、重组。
改造这颗星球，不是从零开始建造什么，而是修复、激活、引导一个已经存在的系统。就像园丁不是创造土地，而是让土地恢复生机。
他站起身，膝盖因为久坐有些僵硬。密封服的自重在这种低重力下感觉不明显，但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还是会带来不适。他慢慢走回基地，步伐稳定，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回到气闸舱，完成消毒和减压程序，脱下密封服时，控制室的门开了。苏雨晴端着水杯站在门口，睡眼惺忪，但眼神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