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队回到“希望哨站”时,已是出发后的第十一天黄昏。
两辆探险车裹着厚厚的红棕色尘埃,像从史前时代归来的巨兽。车身上新增的划痕和凹坑记录了峡谷崩塌的惊险,但更重要的是,车载样本箱里那些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晶体,以及记录仪里那些足以改写人类对曙光星认知的数据。
林长青第一个下车,他的密封服手套上还沾着洞穴里的湿泥。基地气闸舱的外门滑开,苏雨晴站在那里,没有穿防护服,只披着一件保暖外套,腹部隆起的轮廓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从他的头盔面罩扫到沾满尘土的靴子,再回到他的眼睛。三秒钟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向前一步,手轻轻按在他胸前的防护板上,动作很轻,像在确认他是真实的。
“欢迎回家。”她说,声音很平静,但林长青看到她眼眶微微发红。
“我回来了。”他握住她的手,隔着两层手套,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温度。
身后,周明、王薇、刘峰陆续下车。基地的医疗小组立刻围上来,进行标准检疫程序。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瞟向那几箱被小心翼翼搬运的样本——尤其是那箱来自峡谷深处的晶石,即使在搬运箱的隔绝下,依然透出微弱的、脉动的蓝光。
“那是什么?”赵刚忍不住问,眼睛瞪得老大。
“答案。”林长青说,然后看向苏雨晴,“也是更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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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疫持续了两小时。每个人都接受了全面扫描,确认没有带回未知病原体或有害辐射。王薇采集的硅基生物样本被送入最高级别的生物隔离实验室,而晶石样本则直接送往刚扩建完成的能源研究区。
晚上八点,所有核心成员聚集在控制室。
长桌中央悬浮着全息投影,显示着科考队带回的数据:峡谷的三维扫描模型、晶石的能量频谱分析、金属遗迹的材质报告,以及……那些石板刻痕的复原图。
林长青站在投影旁,手指轻划,调出一张照片——方尖碑的全貌,暗银色表面在幽蓝光芒中显得庄严而神秘。
“我们发现了‘铸造者’的遗迹。”他开门见山。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
李静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推了推眼镜,身体前倾:“你确定?不是自然形成的奇特地貌?”
“金属纯度百分之九十九点八,合金配方不在我们的数据库里。”周明调出材质分析报告,“表面处理工艺超出我们现有水平。而且……”他顿了顿,“那些刻痕,我们初步分析,是某种能量导流系统。不是装饰,是功能性的。”
“还有这个。”王薇调出硅基生物的视频记录。屏幕上,那层薄膜状的生物在晶石表面缓慢蠕动,随着能量脉冲的节奏微微收缩扩张,“全新的生命形式。以晶石辐射为能源,硅基聚合物为骨架。它与晶石不是寄生关系,是共生——它帮助稳定晶石的能量输出,同时获取生存所需。”
张明吹了声口哨:“所以这颗星球本来就有生命,只是……不是碳基的。”
“不是‘本来就有’。”林长青纠正道,“是被设计的。”
他调出最后一段数据——方尖碑系统激活时,他意识中接收到的那段信息。当然,他无法直接上传感知,但“星瞳”子体根据他的描述和脑波记录,重建了可能的图像。
投影中,一颗年轻的星球被温柔的光网包裹。光网深入地层,连接起一个个节点,调节地质活动,稳定气候。简单的生命形式在光网庇护下萌芽、演化。然后是深空中逼近的阴影,无法对抗的威胁。最后的选择:将文明最核心的遗产封入地下,进入休眠,等待威胁过去,或者……等待能够继承这一切的新生命。
影像结束,控制室里只剩下呼吸声。
“那个威胁……”苏雨晴轻声问,“还在吗?”
林长青调出信息中附带的星图。银河的简化模型旋转着,几个点被标记为绿色——包括曙光星。而在银河边缘,一大片区域被标记为红色,标注着无法翻译但充满警示意味的符号。
“‘虚空’。”林长青说,“‘铸造者’是这么称呼它的。他们没能对抗,只能躲避。”
“我们呢?”陈医生问,语气沉重,“如果那个‘虚空’还在,如果我们触发了什么……警报?”
“这就是我们要弄清楚的。”林长青关闭投影,环视所有人,“我们有两个发现:第一,曙光星是一个被改造过的星球,它内部有一个半休眠的能量调节系统。第二,这个系统曾经的主人留下了警告,关于某种宇宙级的威胁。”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但我们也发现了机会。那些晶石——我们命名为‘曙光晶石’——是系统的关键组件。如果我们能理解并掌握它,不仅可以解决能源问题,还可能修复整个星球的调节网络。”
“修复?”李静敏锐地抓住重点,“而不是重建?”
“对。”林长青点头,“想想看,我们一直在试图从零开始改造大气、土壤、温度。但如果这个系统能被唤醒,它自己就能做这些事——而且是以更高效、更系统的方式。我们只需要……疏通阻塞的节点,补充缺失的组件。”
赵刚眼睛亮了:“就像修复一台古老的机器,而不是自己造一台新的。”
“正是。”林长青说,“而且这台机器,很可能就是为了改造环境、孕育生命而设计的。”
讨论持续到深夜。每个人都被这发现震撼,同时也感到沉重的责任。他们面对的不仅是改造一颗星球的技术挑战,更是继承一个消逝文明的遗产,以及那个文明未能解答的终极问题:虚空是什么?它还在吗?它会来吗?
凌晨一点,会议暂时结束,大家各自回舱休息,但都知道,没人能立刻入睡。
林长青最后一个离开控制室。他走向生活区,发现苏雨晴没回他们的舱室,而是坐在公共休息区的舷窗边,望着窗外的星空。
双月已经升到中天,一大一小,一银一橙,在稀薄的大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更远处,银河像一条洒满钻石的河流横贯天际——这是地球上看不到的景象,因为曙光星位于银河系一个稀疏的旋臂边缘,夜空更加黑暗,星光更加密集。
“睡不着?”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苏雨晴没有回头,依然望着窗外:“孩子一直在动。可能他也感觉到了。”
林长青把手轻轻放在她隆起的腹部。隔着一层衣料,能感觉到生命的律动——轻微但坚定的踢动,像心跳的另一个回声。
“你在担心。”他说,不是询问。
苏雨晴终于转过头看他。舷窗外的星光在她眼中映出细碎的光芒,也照亮了她脸上的疲惫和……某种更深的东西。
“我在想那个母亲。”她轻声说。
林长青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