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运河彻底封冻了。冰层厚得能走车马,河面变成一条蜿蜒的灰白色大道,直通看不见的远方。陈渡早起推开门,看见冰面上已经有人影在活动,都是趁着年关最后几日赶路的商贩。一辆装年货的骡车正小心翼翼地在冰上挪动,车轮捆着防滑的草绳,车把式嘴里呼出的白气老长。
父亲站在屋檐下看天,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今年这冰结得邪乎,他喃喃道,才腊月就冻这么厚,开春怕是要发大水。
秀姑在灶间蒸年糕,糯米香气飘得满院都是。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星子噼啪作响:刚听卖炭的老刘说,上游冻死个要饭的,在冰窟窿里卡了三天才捞上来。
陈渡正拿着扫帚清理院里的积雪,闻言顿了顿扫帚。冰窟窿捞人最是凶险,去年镇上就有个捞冰鱼的,连人带竿子掉进去,开春冰化才找到尸体,泡得面目全非。
在哪儿?父亲问。
黑石滩那儿,秀姑掀开锅盖,热气腾起模糊了她的脸,里正让人抬到土地庙后头了,说等过了年再处置。
父亲沉默片刻,转身从墙上取下那捆专用的麻绳:我去看看。
陈渡放下扫帚:我也去。
黑石滩在镇子西头五里处,因岸边堆满黑色怪石得名。此时滩前的冰面上围了不少人,对着冰层指指点点。几个半大孩子趴在冰面上,使劲往一个窟窿里瞅,被大人揪着耳朵拎开。
里正裹着厚厚的羊皮袄,正在跟两个乡勇交代什么。见陈家父子过来,他松了口气:老陈,你可来了。这要饭的卡得深,捞冰鱼的竿子都够不着。
陈渡凑近冰窟窿。窟窿不大,碗口粗细,能看见底下幽暗的水流。一具模糊的人影卡在冰层下,随着水流微微晃动,像水草似的。
像是外乡人,里正搓着手,身上连个包袱都没有,就一件破单衣。
父亲蹲下身,用手丈量冰窟窿的尺寸。得把口子凿大些。他从工具袋里取出冰镐,镐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看热闹的人群退开些,却又舍不得走远。有个妇人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刚买的年画,画上的钟馗瞪着眼,像是在盯着冰窟窿。两个商贩模样的汉子交头接耳:这大过年的,真晦气......
父亲开始凿冰。冰镐落下时溅起细碎的冰晶,落在陈渡脸上,凉丝丝的。他帮着清理碎冰,看见冰层断面有着树木年轮般的纹路,一层叠着一层,记录着这个冬天一次次的寒潮。
窟窿扩大到能容一人进出时,父亲停下动作。他取出艾草水净手,然后系上麻绳。绳子的另一端交给陈渡:握紧了,我晃绳子你就拉。
下水的瞬间,围观的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呼。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墨绿色的冰水下,只有麻绳在微微颤动。陈渡紧盯着水面,手心沁出冷汗。他想起七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下水捞一个跳河的新媳妇,上来时嘴唇冻得发紫,怀里却稳稳抱着那个湿透的姑娘。
绳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陈渡赶紧发力,和两个乡勇一起拽绳。父亲冒出水面时,怀里抱着那具冻僵的尸体。尸体已经硬得像根木头,脸上结着薄冰,五官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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