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纯粹到极致的黑暗。眼睛彻底失去了作用，仿佛两块冰冷的石头嵌在眼眶里。耳朵取而代之，成了感知世界的唯一通道。身外，那幽冥河主流的咆哮声变得沉闷，如同被厚毯包裹的巨兽低吼，昭示着外界的危险并未远离。身内，只有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以及手脚划动冰冷河水时发出的“哗啦”轻响，在这绝对寂静的隐秘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水冰冷刺骨，浸泡着他的下半身，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顺着毛孔钻入骨髓，带走他本就不多的体温。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发出“咯咯”的轻响。他不敢停下，只能咬紧牙关，用意志对抗着身体的麻木与僵硬，沿着水流来的方向，一步一步，在齐腰深的水中艰难跋涉。
一只手紧握着那支竹笛，仿佛那是唯一的武器和寄托；另一只手则向前伸出，在绝对的黑暗里摸索，指尖划过湿滑、长满腻滑苔藓的岩壁，触感冰冷而恶心。脚下是淤泥与棱角不明的碎石，每一步都需极其小心，生怕滑倒或者发出过大的声响。
这水道似乎并非完全天然。偶尔，他的指尖会触到一些相对平整的断面，甚至隐约摸到类似凿刻的痕迹。是前朝漕帮开凿的秘道？还是地宫建造者预留的、不为人知的排水或运输通道？他无从得知，只能凭借直觉和那微弱的水流指引，向着未知的深处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微光。不是幽蓝的河水磷光，而是……一种昏黄的，类似油灯反射的光晕？
陈渡心中一紧，立刻停下脚步，将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岩壁上，屏住呼吸。他侧耳倾听，除了永恒的水声和自己的心跳，似乎并没有其他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挪动着，向着那光晕的方向靠近。光线来自水道的一个拐角之后。他悄悄探出半个头，向拐角另一侧望去。
眼前是一个稍微开阔些的洞穴，不再是狭窄的水道。洞穴一侧是继续流淌的暗河水道，另一侧则是一片高出水面的、相对干燥的石地。而在石地的尽头，赫然立着一扇紧闭的石门！石门上方，嵌着一颗鸽卵大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夜明珠，正是这光芒，驱散了此地的部分黑暗。
石门古朴厚重，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纹路，因为光线昏暗和年代久远，看不太清具体内容，但隐约能辨认出有水流和星辰的图案。门缝严密，看不到内部情况。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西侧丹房下的密道入口？还是地宫的另一个隐秘区域？
陈渡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仔细观察四周，洞穴内除了那扇门和流淌的暗河，空无一物，也无人看守。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冒险上前查看。
他蹚水走上石地，冰冷的水从裤腿上流淌下来，在脚下积成一小滩。他靠近石门，借着夜明珠昏黄的光线，仔细打量门上的雕刻。除了水流星辰，似乎还有一些难以辨认的古老符文。他尝试着用力推了推石门，石门纹丝不动，沉重异常。
门上没有明显的锁孔，也没有看到类似之前那种按压的机关。他沿着门缝摸索，手指在粗糙的石面上移动，忽然，在门框右侧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他的指尖触到了一片异样的光滑。
那是一小块镶嵌在石头里的金属片，颜色暗沉，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金属片上，刻着一个图案——一只简练却传神的飞鳐！与他父亲玉佩上的图案，与顾老潜龙舟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陈渡心中剧震！飞鳐标记！这是巡河御史，或者说，是父亲这一系人马的秘密记号！这扇门，难道是他们内部的某个据点或安全屋？
他尝试着将怀中那半块羊脂玉佩取出，比对了一下金属片上的飞鳐图案，形态完全一致。他心中一动，试探着将玉佩按向那个凹陷处。
大小并不完全吻合，凹陷处似乎需要某种特定的信物，而不仅仅是图案一致。玉佩无法嵌入。
他有些失望，但仍不死心，用手指仔细感受着那个凹陷处的形状。那似乎……是一个不规则的、带着弧线的凹槽。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小栓那个布娃娃裙摆里绣的字，以及娃娃本身……泥鳅姜说过，那娃娃是父亲留下的……难道……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一直被小栓紧抱、后来由他保管的布娃娃。娃娃已经被水浸透，显得更加破旧。他仔细摩挲着娃娃的身体，在娃娃背后填充棉絮的接缝处，他摸到了一个硬物！
他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手指撕开那早已不结实的线脚，从棉花里，抠出了一个小小的、触手温润的物件——那竟然是另外半块羊脂玉佩！形状与他手中的半块完全契合，合在一起，正是一个完整的、雕刻着飞鳐的圆形玉佩！而其中带有弧线的那一部分，恰好与他刚才触摸到的门上的凹槽形状隐隐对应！
原来信物一直都在他身上！父亲早已将后手埋下，这完整的玉佩，才是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他强忍着激动，将两半玉佩小心翼翼地拼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完整的飞鳐图案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要活过来一般。他深吸一口气，将完整的玉佩，按照凹槽的形状，轻轻按入了石门旁的凹陷处。
“咔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