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老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悔恨,“接了一趟大活,帮一个南边的商人运一批‘紧俏货’去北边。路上……出了岔子。遇到了剿匪的水师,场面乱了套……为了保住那批货,我们……我们不得不丢下了一个受了重伤、跑不动的兄弟……”
老默说到这里,停顿了很长时间,破屋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那个兄弟……姓孟,叫孟长河。他……他没能撑过去。”老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爹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他觉得是他这个带头的没护住兄弟。事后分钱,他把自己那份大半都偷偷塞给了孟长河的寡母和孩子,然后……就金盆洗手,回去继承了祖业,当了他的渡亡人。他说,沾了兄弟的血的钱,他拿着烫手,以后只赚死人的干净钱。”
陈渡听着这段尘封的往事,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而激烈的父亲。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段经历,父亲留给他的印象,永远是那个在昏暗油灯下,沉默而专注地擦拭桃木楔的身影。
“那……这跟你帮我们有什么关系?”陈渡不解。
老默抬起头,昏暗中,他的眼睛闪着复杂的光。“孟长河临死前,拉着我和你爹的手,说他不怪我们,只求我们以后……若能碰到他的家人,照拂一二。他家里,还有个刚会走路的娃……”
陈渡的心猛地一跳,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阿青她……”
“我不确定。”老默打断他,摇了摇头,“那女娃子的来历,我看不透。但她身上那股劲儿,那股子狠劲和韧劲,还有她受的枪伤……都让我想起长河兄弟。而且,她似乎对河葬……对这条河,有种不一般的反应。”
老默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长河的后人。但这债,压在我心里几十年了。看到你们被四海帮和河觋盯上,看到你们走投无路,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就当是,替我,也替你那已经走了的爹,还一点良心债吧。”
破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陈渡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看着昏迷中的阿青,心情复杂无比。如果阿青真是那位孟长河的后人,那他们之间的相遇,岂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你们必须尽快离开西口集。”老默打破了沉默,语气坚决,“王管事不会善罢甘休。河觋那边……我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今晚子时,码头东头第三个废弃的泊位,有一条小货船会悄悄离港,船老大是我过命的老兄弟。你们搭那条船走,往南,去江淮府,那边四海帮的势力弱一些。”
“那你呢?”陈渡问。
“我?”老默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我一个老棺材瓤子,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他将一个写着地址的纸条塞给陈渡:“到了江淮府,如果走投无路,可以去这个地方找一个姓苏的老板,就说是我老默让你们去的。”
交代完这一切,老默不再多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陈渡握着那张带着老默体温的纸条,看着地上那份简单的食物,又看了看依旧昏迷的阿青。
父亲的过往,老默的债,阿青神秘的身世,四海帮与河觋的阴谋……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因为这条沉默而汹涌的大河,纠缠在了一起。
子时,码头东头。
他们能顺利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