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年轻人。父亲喘着粗气说。他指了指尸体的右手,手里攥着东西。
陈渡这才看见,那具冻僵的右手紧紧握着,指缝里露出半截红绳。里正凑过来看了看,摇头:又是这些江湖人的把戏。
回镇的路上,父亲推着板车,车上盖着白布。陈渡跟在车后,听见路旁院子里传来磨刀的声音,是在为年夜饭做准备。有户人家正在贴春联,红纸黑字写着天增岁月人增寿。
陈渡快走两步,那人手里的红绳......
父亲没回头,声音混在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里:走江湖的,身上都带着信物。有的是给家人留念想,有的是给同门报信。
到了土地庙,里正已经让人准备好薄棺。父亲给尸体换衣时,陈渡看见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左边眉骨上有道疤,像是刀伤。右手终于被掰开时,掉出个小小的桃木符,上面刻着看不懂的符文。
是白莲教的记号。里正脸色变了,赶紧把桃木符扔进火盆。火苗蹿起,瞬间吞噬了木符。
下葬时格外仓促,连基本的仪式都省了。坟坑挖得很浅,刚够放下棺材。填土的人动作飞快,像是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回家的路上,暮色四合。镇子里已经响起零星的爆竹声,空气里飘着炖肉的香味。经过永盛镖局时,陈渡看见门口新换了大红灯笼,灯笼上字描了金边,在暮色里格外醒目。
夜里守岁,秀姑在桌上摆了花生、瓜子,还有一小碟芝麻糖。父亲多喝了两杯酒,话比平时多些:那年白莲教闹事,运河上漂的尸体把闸口都堵了......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在镖局门口戛然而止。接着是敲门声,很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父亲放下酒杯,侧耳听了听:这马蹄声......是驿站的快马。
陈渡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看见镖局门口停着三匹马,马身上冒着白汽,像是刚跑过长途。一个穿着驿卒服饰的人正在跟守门的镖师说话,手里举着个插羽毛的信封。
要变天了。父亲喃喃道,不知是说给谁听。
子时一到,镇上空爆竹声大作。陈渡站在院里,看见永盛镖局的楼顶升起一盏孔明灯,晃晃悠悠飘向北方。灯纸上似乎画着什么图案,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陈渡早起拜年时,听见巷口两个老人在闲聊:昨夜里镖局走了一队人,往北边去了,马上驮着好些个箱子......
他走到河边,看见冰面上有几道新鲜的车辙印,很深,像是载着重货。车辙一路向北,消失在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