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爆竹声里混着异响。陈渡在院中看见永盛镖局楼顶有黑影收灯笼,那盏最大的白灯笼在落地前突然自燃,青绿色的火苗蹿起三尺高。邻家二踢脚的硝烟散去后,镖局楼顶已空如死寂。夜风带来焦糊味,混着硝烟,令人窒息。
大年初一的天后宫香火缭绕。供桌最显眼处摆着永盛镖局供奉的整猪头,猪颈处却插着三根断香。父亲往老乞丐碗里放碎银时,那乞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冰破之时,莫走水路。言毕蜷回柱下,碗里的铜钱竟摆成了八卦形状。庙里人来人往,香烟缭绕,却掩不住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
归途在巷口遇见赵账房。他崭新的缎面棉袍前襟沾着酒渍,递来的芝麻糖包上印着天津卫洋商行的标记。镖局......要改漕运了。他塞糖的手冰凉刺骨,袖口露出的银票一角盖着官印。说完匆匆离去,背影仓惶。
午后运河边,孩童抽陀螺的欢笑声中,陈渡发现前日捞尸的冰窟窿虽已封冻,但新冰下隐约透出暗红色纹路。破冰船的汽笛声从上游传来,随之漂下的冰块上,竟粘着几缕靛蓝色的棉布纤维——与那日溺亡镖师的内衫颜色一般无二。远处的破冰船正在作业,船工们的号子声随风飘来。
暮色降临时,秀姑在灯下缝补棉袄,针尖在领口绣出祥云纹。父亲打磨冰镐的手突然停顿,镐尖反射的寒光映出窗外雪地上新添的脚印——那些脚印从官道延伸至镖局后门,步幅间距竟与那日送葬的抬棺人分毫不差。夜色渐深,雪越下越大。
夜深雪急。陈渡临睡前看见河对岸镖局楼窗忽明忽暗,似有人持灯巡行。破冰船的汽笛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慌乱的断续节奏。父亲在隔壁辗转反侧,母亲的安抚声里夹杂着剪刀划破布的撕裂声。窗外风雪呼啸,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次日清晨,积雪覆盖了所有痕迹。唯有永盛镖局门前的石狮背上,不知被谁用雪堆出个小小的坟茔形状,坟头插着的枯枝像一炷未燃的香。镇子醒来,新年的第一天,却在寂静中透着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