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他们推门一看,见几个漕帮的人正在砸米铺的门。交保护费!为首的汉子吼道,脸上的刀疤在夕阳下格外狰狞,不交就别想开门做买卖!
米铺老板跪地求饶,却被一脚踢开。周围的乡民都躲在家里,门窗紧闭,没人敢出声。陈渡想冲出去,被父亲死死拉住:别惹事,这些人杀人不眨眼。
夜里,陈渡听见父母在里屋低声争吵。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日子没法过了......今天去井边打水,那些人都躲着我,好像咱们家也带着瘟疫似的。父亲沉默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再忍忍,总会过去的。
第二天,镇上贴出告示:即日起实行宵禁,所有尸体必须连夜处理。落款是新任的知县,据说是个靠捐官上位的纨绔子弟,连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父亲的工作更难了。现在他只能在夜间出工,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坟地间穿梭。有时会遇到巡夜的官兵,他们总是捂着鼻子远远躲开,仿佛父亲身上带着瘟疫。有次一个年轻的兵士甚至朝父亲吐口水:晦气!
最让陈渡难受的是乡民们的态度。以前他们虽然疏远,至少还保持着表面的客气。现在,他们看父亲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瘟神。有次他去井边打水,几个妇人立刻提着水桶躲开了,像是避让毒蛇。
听说碰过死人的人都会传染。她们窃窃私语,声音却故意大到能让陈渡听见,尤其是那些得瘟疫死的,怨气重着呢......
只有秀姑一如既往。她每天都会在父亲回家时端上热汤,帮他仔细清洗每一件工具。但陈渡发现,母亲的眼角多了几道细纹,鬓边也有了白发,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三月十五,月亮出奇地圆,却蒙着一层昏黄的光晕,像病人蜡黄的脸。陈渡独自来到河边,看见漕帮的船队在夜航,船上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女子的嬉笑声和划拳声。而岸边的贫民区里,还有人在为死去的亲人哭泣,哀嚎声随风飘来,断断续续。
河水黑沉沉地流着,倒映着天上那轮病态的月亮和船上奢靡的灯火,分不清哪里是月光,哪里是灯光。陈渡突然觉得,这世道就像这河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太多的污浊和不堪。
回家时,他看见父亲坐在门槛上磨刀。磨刀石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夜枭的哀鸣。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像是要把这沉重的黑暗劈开一道口子。
陈渡轻声问,声音在夜风中微微发抖,这瘟疫什么时候能过去?
父亲没有抬头,只是更用力地磨着刀。磨刀石上的水混着铁屑,滴落在泥土里,像黑色的眼泪。良久,他才吐出一句话,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冷硬:等该死的人都死光了。
这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刺进了陈渡的心里。他抬头望去,只见夜空中的月亮终于被乌云完全遮住,大地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声声凄厉,像是在为这个濒死的世界唱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