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的是大鱼。老翁眯眼望天,鱼竿在急流中纹丝不动,这潭底有暗洞,专吞大货。忽提钓竿,钩上竟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铁匣,匣子上刻着模糊的龙纹。匣中账册湿透,纸张粘连,记录着各级官员的,最新一页九门提督名后,画着个血红的叉,像是用鲜血画就。
上游忽漂来数条空船,船身满是刀痕,像被巨兽撕咬过,船帆破烂如败絮。老翁叹息,声音苍凉:又是漕帮清门户。他指向远处悬崖,手指颤抖,那儿有个水洞,可通南直隶。洞中有暗流,需得小心。
水洞入口隐于瀑布之后,水声轰鸣,白练如虹。需潜水方能进入,陈渡令小栓紧抓船帮,独自潜入探路。洞壁青苔滑腻,水中漂浮着破碎的布条,像是遇难者的遗物,在暗流中如鬼魅般舞动。潜行约一炷香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处与世隔绝的河湾,湾中水波不兴,如一面巨大的镜子。
湾内停泊数船,船工正搬运沉重的木箱,箱子上贴着的标签,但搬动时发出的却是金属碰撞声。忽闻有人哼唱《叹五更》,调子与赵账房常哼的一般无二,婉转凄凉。循声望去,见一记账人背影酷似赵三,近看才知是个眉眼相似的青年,只是眼角多了几分风霜。
寻家父?青年苦笑,眼角细纹如刀刻,他上月已殁。临终前说,若见持娃娃者,便是可信之人。掀开舱板,底下兵器森然,刀锋在阴影中闪着寒光,这些本该送抗倭义军,如今......岸上骤起锣声,惊起一群水鸟,青年急塞来油布包:速交南直隶宋先生!他日在运河上见到画眉船,便是自己人。
返程时,天色突变,狂风卷着乌云压境。陈渡护着油布包蹲踞船头,忽见岸上官兵押解囚队经过。囚队中一女子抬头望来,竟是冯嫂。她微微摇头,镣铐轻叩三响——漕帮警示暗号。她的眼神复杂,既有警告,又有决绝。
油布包内是半枚虎符,青铜质地,与先前那半正成一对。符身细刻:霜降之日,清浊自分。想起明日即霜降,老翁曾说每年此时,老鸹嘴河水会暂清片刻,水底的秘密都会显现。
是夜,月黑风高,陈渡辗转难眠。子时将至,河上果有异动。数条黑影驾舟沉箱,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漏下,映出箱盖上的提督府烙印。一箱破裂,银元宝滚落水底,幽光森森如鬼火,在水草间闪烁。
小栓忽发梦呓,额头滚烫:红眼睛......在船上......好大的红眼睛......陈渡望向前方,浓雾中缓缓驶来巨舰,船首血红鸹眼狰狞可怖,仿佛活物。舰过处,河水泛起诡异血色,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鲜血,腥气扑鼻。
破晓时分,东方既白,他在手札新页刻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见覆舟者,非水之力,乃人之恶。刻刀在字上深深刻入,木屑纷飞如雪。远处传来官船锣声,新的追捕已然开始。晨雾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面晃动,渐渐与父亲的影子重叠,仿佛两代人的命运都融入了这滔滔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