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爹穿着那件青布衫,在对岸招手。”
陈渡没说话,把他往上托了托。
三里路显得特别长。小栓在他背上睡着了,呼吸轻轻吹着他的脖子。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终于看见了土地庙。庙比龙王庙还破,门板掉了一半,露着黑黢黢的洞口。
老鱼鹰蹲在庙前的石阶上,正在卷烟。看见他们,把烟叶一收。
“晚了半柱香。”
“被发现了。”陈渡把小栓放下。
老鱼鹰没说什么,走过去看了看小栓脚上的伤。孩子的脚底板磨破了皮,混着泥水和血丝。老鱼鹰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药粉撒在上面。
小栓疼得缩了缩脚,却没哭。
“能走吗?”老鱼鹰问。
小栓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鱼鹰啧了一声,弯腰把他背起来:“走吧,这地方不能久留。”
三人沿着河往下游走。天光渐渐亮了,能看见河面上飘着的薄雾。河水哗哗地流着,不知要流到哪里去。
小栓在老鱼鹰背上又睡着了。陈渡跟在一旁,看着孩子的睡脸。小栓的脸上还留着被打的淤青,嘴角结着血痂。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爹也是这样背着他,走在运河边上。那时候水很清,能看见天上的云。爹的背很宽,很暖和,趴在上面就能睡着。
现在云还是那样的云,水却不是那样的水了。
老鱼鹰走得很快,脚步稳健。陈渡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肩膀又开始疼了,大概是背小栓时扯到了伤口。
“前辈,咱们这是去哪?”
老鱼鹰头也不回:“找个能歇脚的地方。”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河面上,泛着金光。岸边的柳树发了新芽,嫩绿嫩绿的。要不是身后还有追兵,这本该是个好天气。
小栓醒了,揉着眼睛:“俺饿了。”
老鱼鹰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个窝头。分给小栓一个,又递给陈渡一个。
窝头很硬,嚼起来费劲。但三个人都吃得很香。
吃完继续赶路。老鱼鹰专挑小路走,有时穿过竹林,有时绕过池塘。陈渡记着路,发现他们是在往南边走。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个废弃的砖窑里歇脚。窑洞里很凉快,顶上有个破洞,漏下一束光。
老鱼鹰让小栓躺下休息,自己坐在洞口望风。
陈渡靠坐在墙边,看着那束光里的尘埃飞舞。他想起地宫里的夜明珠,想起祭坛上的紫檀木匣。那些事好像已经很遥远了,又好像就在昨天。
小栓翻了个身,小声说:“渡哥儿,俺想老锔爷了。”
陈渡没接话。他也想,可是不能回去。
老鱼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复杂。
休息了一个时辰,继续赶路。太阳偏西时,他们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村子。村口有棵大槐树,树下坐着几个老人。
老鱼鹰让他们在村外等着,自己进了村。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带着一包馒头和一小坛咸菜。
“吃吧,今晚就在这附近过夜。”
他们在村外的山神庙里落脚。庙很小,但还算干净。老鱼鹰在门口撒了些药粉,说是防蛇虫的。
小栓吃饱了就睡着了。陈渡和老鱼鹰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的月亮。
“前辈,多谢了。”陈渡说。
老鱼鹰摆摆手:“谢什么,受人之托。”
“是顾老吗?”
老鱼鹰没回答,只是望着月亮出神。
过了很久,他才说:“这世道,好人难活。”
陈渡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老鱼鹰转过头,看着他:“小子,记住今天。记住你是为什么活着。”
月光照在他脸上,那些皱纹显得更深了。
陈渡点点头。他当然会记住。记住小栓脸上的伤,记住老锔爷的眼泪,记住爹失踪前的眼神。
夜很深了,远处传来狗叫声。老鱼鹰站起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陈渡躺在草堆上,却睡不着。他听着小栓平稳的呼吸,听着庙外的虫鸣,心里很乱。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他知道,他得活下去。为了小栓,为了爹,为了所有等着他的人。
月亮慢慢移到了中天,清辉洒满大地。山河寂静,唯有流水潺潺,不舍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