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默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陈渡心里漾开圈圈不安的涟漪。他回到筏屋时,阿青正靠着墙壁,小口喝着碗里最后一点米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清亮。
“怎么了?”阿青察觉到他的异样。
陈渡在她对面坐下,沉默了片刻,才将老默的话,以及那个变形的弹壳,低声转述给她。
阿青听完,端着碗的手停顿在半空,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他认出那弹壳了?”
“不确定。”陈渡摇头,“但他提到了硝烟味,提到了上游漂下来的零碎……他可能猜到了什么。”
阿青放下碗,目光投向窗外暮色中的河面。“这个老默,不简单。跑过船,搭过手……现在又在这回水湾。”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四海帮一直在找一条稳定的水路,往西边运‘货’。黑风寨是他们陆路上的一个钉子,拔掉了。这回水湾,控制着上游通往西口集的一段关键水道……”
陈渡心中一震。他想起油布包里的记录——“货至鹰嘴崖,接”。鹰嘴崖,是不是就在这上游某处?如果回水湾掌控着这段水路,那四海帮和王管事,不可能不把手伸到这里。所谓的河神信仰,村民的封闭排外,会不会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或者……是某种势力平衡下的诡异平静?
“你觉得,老默是四海帮的人?”陈渡问。
阿青蹙眉思索,缓缓摇头:“不像。他的眼神……更像是在观望。他告诉我们这些,也许是一种试探,或者警告。”
夜幕再次降临。回水湾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也特别沉。河水拍打筏屋底部的竹筏,发出有节奏的轻响,像永恒的催眠曲。远处,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模糊的、像是诵经又像是哭泣的声音,很快又消失在风里。
陈渡不敢睡得太沉。老默的出现,让他感觉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危机四伏。
约莫子夜时分,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水声和风声的动静,惊醒了浅眠中的陈渡。
是铃声。
不是之前河葬仪式上那种清脆冰冷的引魂铃,而是更轻、更碎,像是很多个小铃铛被串在一起,随着人的走动,发出细密而连续的“叮铃”声。
这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沿着连接筏屋的木板桥,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陈渡立刻清醒,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晦暗,河面泛着冷冷的鳞光。只见一个矮小的、佝偻的身影,正从隔壁的筏屋出来,手里提着一盏白色的、没有点燃的灯笼,步履蹒跚地走在木板桥上。那细碎的“叮铃”声,正是从她身上传来。
是那个每天清晨给他们送粥的蒙面妇人。
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
陈渡屏住呼吸,看着她走过自己门前,继续向着村落深处,那个最大的、像祠堂一样的筏屋方向走去。她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只有那连绵的铜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犹豫了一下,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和不安感驱使着他。他轻轻拉开屋门,像一道影子般滑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跟在妇人身后,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妇人没有回头,径直走向祠堂。祠堂比其他的筏屋都要大,黑黢黢地矗立在河湾的最深处,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靠近了,能闻到更浓郁的香火和某种草药混合的陈旧气味。
祠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跳动的烛光。
妇人走到门前,并没有进去,而是跪在门外的木板上,朝着祠堂里面,深深地叩拜了三次。然后,她站起身,将手中那盏未点燃的白灯笼,挂在了祠堂门口一个突出的木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