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从哪儿来?”陈渡问。
“从来处来。”老和尚挥挥手,有些不耐烦,“沿着这河,追了它三百里!从微山湖一直追到这儿!”他忽然凑近陈渡,压低声音,带着一股酸臭的气味,“你身上……有那东西的味道。你碰过被它沾染过的人?”
陈渡看着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老和尚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嘿嘿笑了起来,笑声干涩难听。“懂了,懂了……你也是捞这碗饭吃的。也好,也好……多个帮手。”
他直起身,用木棍重重杵着地,对着运河大声吼道:“跑!我看你能跑到几时!佛爷我盯上你了!定要将你打回原形,永镇河底!”
吼完,他也不理众人,拖着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听不清内容。
李老三等人这才敢围上来。
“陈师傅,这……这和尚是……”
“一个疯和尚。”陈渡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淡淡道。但他心里清楚,这和尚不简单。他知道那东西,他在追它。而且,他提到了“微山湖”、“三百里”,这不是本地作祟,是顺着运河流窜的祸害。
“他说……钻进人皮囊的鱼……”李老三脸色更白了,“难道李家大哥他们……”
“别瞎猜。”陈渡打断他,“先把你们本家安葬好再说。”
第二天,李家七口人下了葬。坟就埋在村外的坡地上,离运河不远。陈渡主持了简单的仪式,看着七口棺材入了土。
事情办完,李老三千恩万谢,把剩下的程仪结了。陈渡没多留,当天下午就坐上来时的那条小船,回清江浦。
船行在河上,陈渡看着两岸景色。来时觉得荒凉,回去时,感觉这河水更暗了,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撑船的汉子依旧沉默。行到半路,天色渐暗,两岸芦苇荡黑黢黢的,像无数鬼影。
忽然,船身轻轻一晃,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汉子用竹篙探了探,嘟囔道:“没啥,可能是一段烂木头。”
陈渡却皱起了眉。他闻到一股极淡的、熟悉的河底陈泥味。
他走到船边,低头看向水面。昏暗的光线下,河水幽深。就在船帮附近的水面下,他似乎看到了一团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
那黑影的形状,不太像鱼,倒有几分……像是一个蜷缩的人形。
陈渡握紧了袖中的桃木楔。
那黑影没有攻击船只,只是在水下若即若离地跟着,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才悄然消失在深水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船夫浑然未觉,依旧撑着船。
陈渡的心却提了起来。那东西,跟过来了。或者说,它一直都在河里,只是现在,它似乎对他这个“碰过被它沾染过的人”,产生了兴趣。
回到清江浦时,已是深夜。码头静悄悄的,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陈渡踏上岸,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运河。
月光下,河面泛着清冷的光。就在那光影晃动间,他似乎看到,远处的水面上,冒出了半个光溜溜的脑袋,一双空洞的眼睛,正隔着夜色,静静地望着他。
一眨眼,又不见了。
陈渡站在原地,夜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疯和尚,活动的纹路,水下的人形黑影,还有这如影随形的窥视。
河伯祠倒了,镇物没了,这运河底下被镇压了百年的东西,终于开始肆无忌惮地冒头了。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转身,迈步,走进了清江浦深沉的夜色里。
他知道,这事,远没有结束。真正的“河葬”,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