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桩的声响,在清江浦响了三天。
第一天,只是沉闷。第二天,镇上的老人们开始说,井水有点发浑。到了第三天,连运河的水色,都似乎比往常更黄了些,水面上漂着的沫子也多了。
老鱼头彻底起不来床了,整日昏睡,偶尔惊醒,便瞪着眼睛,死死抓住儿子铁桩的胳膊,喉咙里发出风箱般的嗬嗬声,反复念叨:“……响了……醒了……要来了……”铁桩的脸色黑得像锅底,守在船里,寸步不离。
第四天早上,出事的是刘三。
他到底没能守住他那破屋。施工队要拓宽通往河湾的路,他那屋子正好在规划线上。张头带着人,连劝带拉,总算把他弄出了屋子。补偿款塞在他手里,他看也没看,就那么攥着,痴痴呆呆地站在路边,看着那些工人用镐头和铁锹,拆掉他住了半辈子的家。
石头被青娥拉到了济世堂,孩子眼睛通红,死死咬着嘴唇,不哭,也不说话。
屋墙倒塌,扬起漫天尘土。刘三就那么站着,直到他那间破屋变成一地碎砖烂瓦。他忽然怪叫一声,像头发疯的牛犊,猛地冲向那片废墟,在砖石堆里拼命扒拉,指甲翻裂了,渗出血来,嘴里喊着:“小草的拨浪鼓!她最喜欢的拨浪鼓!还在里头!”
人们赶紧上前拉住他。刘三力大无穷,几个人都按不住,他眼睛赤红,涕泪横流,状若癫狂。最后是铁桩闻讯赶来,这个沉默的汉子二话不说,上前一个手刀,砍在刘三后颈上。刘三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铁桩弯腰,将昏过去的刘三扛在肩上,对张头说了句:“人我带走了。”便大步流星地朝着他泊船的那片芦苇荡走去。
张头张了张嘴,终究没阻拦,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阿青站在济世堂门口,看着铁桩扛着刘三远去的背影,看着那片化为废墟的宅基地。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几片碎纸。她记得,刘三家墙上,以前贴着一张褪色的年画,画着个大胖小子抱着鲤鱼。
石头挣脱青娥的手,跑到那堆废墟前,蹲下身,从砖石里扒拉出一个小小的、脏兮兮的拨浪鼓,鼓面破了,沾满了灰。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擦着,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拨浪鼓上,洇开小小的湿痕。
就在这时,下游荒河湾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和人的惊呼!
“不好了!河堤塌了!”
“快跑啊!”
人群顿时炸了锅,也顾不上刘三家的事了,纷纷朝着河湾方向涌去。张头脸色大变,招呼着几个差役就往那边跑。
阿青也跟着人群跑过去。
只见原本正在打桩的那段河岸,塌下去一大块,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土和芦苇根,正汹涌地倒灌进刚刚平整出来的施工场地。几个帐篷歪倒在泥水里,锅灶、木箱都被冲得七零八落。工人们惊慌失措地从泥水里往外爬,模样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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