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的挖掘,成了清江浦男人们每日的苦役。土坡下那片地方,整日里回荡着镐头撞击硬土的闷响和男人们粗重的喘息。进度依旧慢得像蜗牛爬,那硬土和碎石,仿佛也通了人性,知道人们挖它是为了躲避灾祸,便格外地顽固,每一寸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力气。
陈渡手上的血痂结了又破,破了再结,最后磨成了一层厚厚的、粗糙的硬壳,像是天生就长在那里。秀姑的腰似乎永远也直不起来了,走路时微微佝偻着,手上也因长时间握着铁锹把,添了几道新的裂口。陈安手上的水泡最终都磨破了,流了血水,黏糊糊地沾在铁锹把上,钻心地疼。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铲土的动作越发僵硬缓慢。陈渡瞥见了几次,没说什么,只是在一次歇气时,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小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脏兮兮的布条,递了过去。陈安愣了一下,接过来,笨拙地缠在手掌上。
这天,保甲长又来了,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皱巴巴灰布军装、背着枪的士兵。士兵的眼神冷漠,像看牲口一样扫过一个个汗流浃背、满身泥土的男人。保甲长的嗓门比平时更高:“都听着!上峰有令,限期五日!五日内挖不好,按贻误战机论处!”他挥舞着手臂,“贻误战机”四个字像鞭子一样抽在人们心上。
人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没人敢大声抗议,只有镐头落地的声音更沉重、更急促了些。陈渡抡镐的幅度更大了,每一次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把所有的焦虑和无力都砸进这土地里。
中午歇息时,气氛比往日更沉闷。人们或蹲或坐,默默地啃着干粮,连议论的力气和心情都没有了。这时,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背着个简单的包袱,风尘仆仆地沿着土坡走过来。他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憔悴,嘴唇干裂,身上的长衫沾满了尘土,膝盖处还破了个洞,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与周遭的麻木疲惫格格不入的锐气。
他走到人群附近,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一个个疲惫不堪的脸庞和那些半成品的土坑,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悲悯,也有愤怒。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乡亲们!大家在这里流血流汗,挖洞避祸,可知这祸根从何而来?”
人们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是东洋人!是他们的铁蹄踏碎了我们的山河,是他们的飞机要炸毁我们的家园!”年轻人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激愤,“我们躲在这土洞里,能躲一时,可能躲一世吗?只有把他们赶出去,才能真正安生!”
陈安猛地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年轻人,缠着布条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秀姑则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尤其是那两个靠在远处树下打盹的士兵,下意识地往陈渡身边靠了靠。
陈渡依旧沉默地坐在石头上,卷着烟,仿佛没听见。只是他卷烟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光躲是不行的!”年轻人继续说着,语气愈发激昂,“我们要团结起来,要抵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喂!干什么的!”一声粗暴的呵斥打断了年轻人的话。是那两个士兵被惊动了,端着枪走了过来,眼神凶狠地瞪着年轻人。
保甲长也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对着年轻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妖言惑众!抓起来!”
年轻人毫无惧色,坦然道:“我是从北边逃难来的学生!我说的都是实话!唤醒民众,有何不对?”
“学生?我看你就是奸细!”一个士兵上前就要扭他的胳膊。
场面一时紧张起来。挖洞的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紧张地看着。陈安呼吸急促,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似乎想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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