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说,现在外面乱得很,到处都是逃难的,还有好多散兵游勇,叫我们躲远点。”福崽学着大人的口气,“说那些人饿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阿青没接话。她想起昨晚那个伤兵的眼神,警惕,茫然,还有……痛苦。他不像会伤害别人的人。
福崽见她没反应,觉得无趣,又说了几句闲话,就从墙头缩了回去。
陈渡直到天色擦黑才回来,鱼篓是空的,脸色比出门时更沉。他手里拎着个小纸包,递给阿青。
“路过赵记,买的。”他的声音有些哑。
阿青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拇指大小的、黑乎乎的麦芽糖。这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自从哥哥走后,她就再没吃过了。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味丝丝缕缕地化开,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爹,你吃。”她把纸包递过去。
陈渡摇摇头,走到水缸边舀水喝。
夜里,阿青被一阵压抑的呜咽声惊醒。不是娘,声音是从爹娘那屋传来的。她屏住呼吸,仔细听。
是爹。
那声音极低,像是被人死死捂住了嘴,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断断续续,混杂着沉重的、像是喘不过气来的抽泣。
阿青从未听过爹发出这样的声音。在她记忆里,爹就像运河边的石头,沉默,坚硬,再大的风浪也打不碎。可现在,这块石头好像在深夜里裂开了一道缝,露出了里面鲜红的、颤抖的血肉。
她紧紧抓着薄薄的被子,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那压抑的哭声持续了很久,才渐渐低下去,化为一片死寂。
第二天,陈渡起得很早,眼睛有些红肿,但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甚至比平日更沉默。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喂秀姑吃药,收拾屋子。
快到中午时,院门外传来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陈师傅在家吗?”
阿青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镇上的赵裁缝。赵裁缝是个瘦小的中年人,穿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腋下夹着个布包,脸上总是带着点讨好的笑意。
“赵叔。”阿青叫了一声。
“哎,阿青啊,你爹在吧?”赵裁缝说着,眼睛就往院里瞟。
陈渡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没说话,只是看着赵裁缝。
赵裁缝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陈师傅,打扰了。是这么个事……前两天,是不是有个……当兵的,在您这巷口歇过脚?”
陈渡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赵裁缝搓着手,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我也是听人说的……说那人伤得不轻,胳膊淌血,昨晚……好像是在镇外那片乱坟岗子……没挺过去。”
阿青的心猛地一沉。
赵裁缝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唉,这兵荒马乱的……听说年纪不大,造孽啊……镇上几个老人看不过眼,凑钱想给他弄口薄皮匣子,打发上路。这不,就想到陈师傅您了……价钱好商量,料子我们出,您就给帮忙钉一下,好歹让他入土为安,怎么样?”
陈渡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干涩:
“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