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点点头,看着爹背着那口白色的、小小的棺材,弯着腰,一步一步走出了巷子。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微微晃动。
陈渡这一去,直到太阳西斜才回来。背上空了,沾了不少泥土,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刚进院子,还没来得及洗手,赵裁缝就提着个小布包急匆匆地来了。
“陈师傅,辛苦辛苦!”赵裁缝把布包递过来,里面是两块沉甸甸的洋钱,“都办妥了?”
“嗯。”陈渡接过钱,看也没看就揣进了怀里。
“入土为安了就好,入土为安了就好啊。”赵裁缝念叨着,目光在陈渡脸上转了一圈,像是随口问道,“陈师傅,您去的时候……没看见什么别的吧?听说这两天乱坟岗那边不太平,好像还有别的人在那儿转悠。”
陈渡正弯腰拍打着身上的泥土,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直起身,看着赵裁缝:“什么人?”
“不清楚,”赵裁缝摇摇头,压低声音,“有早起拾粪的老刘头说,看见过几个生面孔,穿着打扮不像是咱本地人,鬼鬼祟祟的。有人说……是来找人的,也有人说,是‘那边’派来的探子……”他伸出两个手指,隐晦地比划了一下。
陈渡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没看见。”他淡淡地说。
“没看见就好,没看见就好。”赵裁缝似乎松了口气,又闲扯了几句,便告辞了。
晚上,阿青把温好的粥和一点咸菜端上桌。陈渡默默地吃着,比平时更加沉默。
“爹,”阿青想起赵裁缝的话,有些不安地问,“乱坟岗那边,真的有坏人吗?”
陈渡放下筷子,看着跳动的油灯火苗。“这世道,哪里都有活不下去的人。”他重复了白天类似的话,但这次,语气里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然后看向阿青,声音低沉了些:“阿青,记住爹的话。以后要是看见生人,特别是……穿着破旧军装,或者看起来像是从北边来的,躲远点,别搭理,也别跟任何人说,知道吗?”
阿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想起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想起昨晚那个伤兵,又想起爹放在门口的夹袄和饼子,还有爹今天去给那个死去的士兵收尸。爹让他们躲远点,可爹自己……
“爹,你怕吗?”她忍不住问。
陈渡被问得愣了一下。他抬起粗糙的手,摸了摸阿青的头,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暖意。
“怕。”他很干脆地承认了,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怕没用。”
他收回手,重新拿起筷子,扒拉着碗里所剩无几的粥米,不再说话。
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双深陷的眼睛里,藏着太多阿青看不懂的东西。外面,夜色浓重,风声穿过巷子,带来远方模糊的狗吠,还有更远处,运河那永不停歇的、低沉的水流声。
阿青觉得,爹的话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了她原本就迷茫的心湖,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这看似平静的镇子,水面之下,似乎正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