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粮价又涨了!”
“可不是嘛!听说南边也不太平,水路查得严,好多货都过不来……”
“还有啊,保安团最近跟疯了似的,到处抓‘奸细’,我看呐,就是变着法儿捞油水!”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陈渡低下头,加快脚步。这些消息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他本就沉重的心湖。世道越来越乱,活下去,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难。
回到家,已是傍晚。阿青正在灶前煎药,药味浓郁。她看到陈渡回来,抬了抬眼,又低下头去看火,没说话。
陈渡走到里屋,秀姑醒着,靠在床头,阿青用被子在她身后垫得很高。她看到陈渡,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嘴唇嚅嗫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水。”
陈渡连忙倒了一碗温水,走过去,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秀姑喝得很慢,几口水仿佛用尽了力气,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陈渡看着她深陷的眼窝和瘦削得脱形的脸颊,心里一阵酸楚。他替她掖好被角,走到外间。
阿青已经把药煎好了,正滤出药汁。她看着黑褐色的药液,突然小声说:“爹,周大夫开的方子里,有两味药,今天的药铺里说缺货,给换了便宜点的。”
陈渡心里一紧:“换了什么?”
“党参换成了太子参,当归……好像少放了些。”阿青的声音很低,“药铺伙计说,价钱差不少,这样……能省点钱。”
陈渡沉默了。他看着碗里颜色似乎浅了一些的药汁,没有说话。省点钱……是啊,必须要省钱了。他想起怀里那几块正在不断减少的大洋,想起赵掌柜说的那五百个铜子的活儿,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他走到墙角,摸索着抠开一块砖,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些散碎的铜钱和一小块碎银子,这是最近几日开销剩下的。他蹲在地上,就着昏暗的光线,一枚一枚地数着那些磨损严重的铜钱。
“一、二、三……”他数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要通过这缓慢的动作,确认些什么,或者延缓些什么。
阿青端着药碗站在里屋门口,看着爹蹲在地上数铜钱的、佝偻的背影。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放得很大,却更显得空洞。那些冰冷的、圆形的铜钱,在他粗糙的手指间滚动,发出细微的、叮当的碰撞声,在这寂静的黄昏里,敲打着人的心。
她看着爹数完一遍,又皱着眉头重新数第二遍,那专注而近乎固执的神情,让她心里发酸。她想起那本《汤头歌诀》里,关于“黄芪”、“党参”药效的描述,又想起药铺伙计那无奈而世故的脸。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这碗因为更换了药材而可能效力打折扣的药,再抬眼看看爹那为了几百个铜子而挣扎的背影,一种无力感像潮水般漫上来。
她突然很想知道,那本破旧册子里,有没有一味药,可以医治这世间,除了身体病痛之外的,其他种种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