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吓了一跳:“黑风坳?他们想干啥?”
“还能干啥?抢地盘,抢人,抢粮食呗!”青斑脸啐了一口,“咱寨子人少,女人更少。头儿这时候娶个新的,怕是也有稳住人心,顺便……万一打起来,多个婆娘也多份拴住兄弟们卖命的心思。”
老哑巴砍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石头听得脸色发白:“那……那要是真打起来……”
“怕个球!”青斑脸骂了一句,“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这世道,早死早超生!”
回去的路上,老哑巴背着一大捆柴,走得比平时更慢,更沉。
傍晚,他回到寨子,先把柴送到指定的地方,然后照例先去瘸子姜的药棚。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还有阿青带着哭腔的呼喊:“爹!爹你醒了?爹!”
老哑巴脚步一顿,加快了步子。
药棚里,陈渡竟然真的醒了过来!他半睁着眼,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嗬嗬声,胸膛剧烈起伏,咳得撕心裂肺。
阿青跪在他身边,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想给他顺气,又想喂他水。
瘸子姜在一旁,皱着眉:“醒是醒了,但这口气……吊得太久了,内里亏空得厉害,油尽灯枯,怕是……回光返照。”
阿青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变得惨白。
陈渡咳了一阵,慢慢平复下来,涣散的目光一点点凝聚,终于落在了阿青脸上。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阿青……”
“爹!我在!我在这儿!”阿青赶紧握住他枯瘦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陈渡的目光缓缓移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老哑巴,又看了看旁边另一堆干草上依旧昏迷的秀姑。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是放心,又像是更深的忧虑。
“……麻……麻烦……老哥了……”他看向老哑巴,气若游丝。
老哑巴走到他身边,蹲下,摇了摇头。
陈渡喘了几口气,积攒着力气,目光又回到阿青脸上,带着无尽的担忧和不舍:“……护好……你娘……你们……要……活下……”
他的话没能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他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睛猛地瞪大,里面充满了不甘和牵挂,然后,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昏迷,或者说,更深的垂死状态。
“爹!爹!”阿青扑在他身上,绝望地哭喊着。
老哑巴伸出手,探了探陈渡的鼻息,比之前更加微弱。他沉默地站起身。
就在这时,棚屋外传来脚步声和王猎头粗嘎的嗓音:“吵吵啥呢?人醒了?”
布帘被掀开,王猎头走了进来,看到棚内情形,皱了皱眉:“又昏过去了?”他看向瘸子姜。
瘸子姜叹了口气,摇摇头。
王猎头没再多问,目光转向哭得几乎晕厥的阿青,又看了看躺在那里毫无声息的秀姑,最后,他的视线落在老哑巴身上。
“哑巴,明天你跟黑子他们一队,去西山口那边守着。”王猎头吩咐道,语气平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调派,“那边要紧,得多放几个人。”
西山口,是寨子通往外界、也是距离黑风坳方向最近的一个隘口。派老哑巴去那里守着,意味着在“办事”之前,要把他从阿青身边支开。
老哑巴垂着眼睑,看不清神色,他嘶哑地应了一声:“……嗯。”
王猎头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阿青,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药棚里,只剩下阿青压抑的哭泣声,瘸子姜捣药的单调声响,和两个垂死之人微弱的呼吸。
老哑巴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昏黄的油灯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火光,也映着砧板上,那无法逃避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