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鸟鸣声尖锐,突兀,一遍遍回荡在清晨寂静的林子里,不像呼唤,倒像一种焦躁的试探。
老哑巴的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死死盯着空地中央那个穿着破旧军装、仰头学鸟叫的士兵。那人看着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脸上脏兮兮的,带着惊魂未定的仓皇,眼神四下乱瞟,不像是在联络同伙,更像是在……确认周围是否安全。
他叫了几声,停下来,侧耳倾听。林子里只有风声和他的喘息。他脸上露出一丝放松,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取代。他颓然地放下仰着的头,一屁股坐倒在腐烂的落叶上,双手抱住脑袋,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没有哭声,但那无声的颤抖,比嚎啕更让人心头发沉。
是个逃兵。
老哑巴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了一线,但他依旧没有动,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审视和计算。在这条求活的窄道上,任何意外的遭遇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阿青也从树干的缝隙里看到了这一幕。看着那个刚才还发出危险信号、此刻却脆弱得像孩子一样的士兵,她心里的恐惧奇异地和一丝同情混杂在一起。她想起爹,想起那些被抓走的夫子,想起这世道如何把活生生的人逼到绝境。
那逃兵独自啜泣了一会儿,猛地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脸,站起身,像是下定了决心。他不再学鸟叫,而是开始慌不择路地朝着与老哑巴他们藏身之处相反的方向,也就是昨天那队官军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他似乎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想尽快离开这片让他感到窒息的山林。
老哑巴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行动,依旧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那逃兵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林间。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老哑巴才示意阿青出来。
“走。”他嘶哑地说,方向却不再是之前计划的绕路,而是指向了那个逃兵来的方向。
阿青愣了一下,但没有多问,默默跟上。老哑巴的选择,总有他的道理。
他们沿着逃兵来时踩倒的杂草和留下的慌乱脚印,小心翼翼地前行。走了不到半里地,眼前的景象让阿青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片不大的林间空地上,一片狼藉。篝火的灰烬还没完全冷透,旁边散落着几个空的、印着模糊番号的罐头盒子,还有撕碎的包装纸。地上有明显的多人驻扎过的痕迹,脚印杂乱。
最重要的是,在空地边缘的一棵树下,靠坐着一个士兵!
他低着头,军帽盖住了大半张脸,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但他垂落在一旁的手,肤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而他身下的土地,被染成了深褐色,那是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阿青吓得捂住了嘴。
老哑巴快步走过去,用断橹小心翼翼地将那顶军帽挑开。
帽檐下是一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眼睛半睁着,空洞地望着前方。他的胸口,军装破了一个大洞,周围凝固着大片的黑血。已经死去多时了。
老哑巴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尸体和周围的痕迹,嘶哑地说:“不是刚才那个人杀的。是旧伤,没挺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空的罐头盒和散落的物资上。显然,这是一支小队在此短暂休整,有人伤重死去,其他人匆忙离开,连同伴的尸体都来不及掩埋,只带走了最重要的武器和部分给养。刚才那个逃兵,恐怕就是这支小队的一员,目睹同伴死亡后,精神崩溃当了逃兵。
老哑巴迅速在尸体和散落的杂物中翻找起来。他在尸体贴身的口袋里找到半块被血浸透、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犹豫了一下,还是揣进了怀里。他又在丢弃的背包里找到一小卷还算干净的绷带,和一个扁扁的、金属制的军用水壶,里面居然还有小半壶水。
“吃。”他把那半块沾血的饼子递给阿青。
阿青看着那暗红色的血迹,胃里一阵翻腾,但她知道这不是矫情的时候。她接过饼子,闭上眼睛,用力掰下一小块,混着水,艰难地咽了下去。饼子带着一股血腥和霉变混合的怪味,但她强迫自己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