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背影佝偻得像一张快要折断的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直起身，脸上的暴怒已经褪去，又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沉寂，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寒意更重。
“走。”他嘶哑地说，捡起那支完好的木桨，还有那半截断桨，“不能沿河走了。”
他辨了一下方向，带着阿青离开河滩，再次钻进了岸边的山林。这一次，他走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都要急，像是在躲避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阿青拼尽全力跟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巡河队？疤脸？刘老槁？这些人是一伙的吗？他们守着渡口，不让外人过河？清水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山林里穿行了小半天，尽量远离河道。中午时分，找到一处泉眼，两人停下来喝水，歇口气。
老哑巴拿出最后一点干粮——那块从桑娘那里带来的、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掰成两半，递给阿青一半。他自己那一半，只啃了一小口，就默默收了起来。
“老伯，”阿青啃着干硬的饼子，忍不住问，“那个巡河队……是官军吗？”
老哑巴摇了摇头，眼神阴郁：“不像。官军巡河，不会用那种地痞。”他顿了顿，“可能是……占了清水铺的势力，自己设的卡子。”
占了清水铺的势力？阿青想起小河村的惨状，心里发寒。如果清水铺也被这样的人占了，那他们还能去哪里？
“那我们还去清水铺吗？”
老哑巴沉默地看着南方，良久，才嘶哑地说：“去看看。不进去，在外面看。”
他要亲眼确认清水铺的情况。如果那里真的成了龙潭虎穴，就必须立刻改变路线，哪怕前路更加渺茫。
休息过后，他们继续在山林里跋涉，方向大致朝着清水铺的侧后方。老哑巴打算绕到镇子的侧面或者后面，找个高地观察。
又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树木渐渐稀疏，前方似乎快到山林的边缘。就在这时，一阵隐约的、嘈杂的人声和哭喊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老哑巴立刻示意阿青停下，两人躲到几块大石头后面，小心地探出头望去。
只见山林边缘下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河滩地。此刻，河滩上竟然聚集着上百号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拖家带口，像是逃难的流民。他们被十几个手持棍棒、腰挎柴刀、穿着杂乱的人驱赶着，围成一团。
一个穿着稍好些、头戴瓜皮帽、留着两撇老鼠须的干瘦男人，正站在一个破木箱上，尖着嗓子喊话：
“……都听好了！想进清水铺，就得守俺们‘保乡团’的规矩！男丁，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都得登记入册，听候调派！女眷，有亲投亲，有友靠友！没亲没故的，统一安置！谁敢闹事，这就是下场！”
他话音未落，旁边两个打手就拖着一个鼻青脸肿、还在挣扎的汉子出来，当着所有流民的面，一顿拳打脚踢，直到那汉子瘫在地上不动了。
流民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和恐惧的低语。
阿青看得浑身发冷。保乡团？这就是占了清水铺的势力？他们不是在保护乡民，而是在抢人！
老哑巴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注意到，那些所谓的“保乡团”成员，眼神凶狠，动作粗野，分明就是一群穿上衣服的土匪！而那个喊话的“老鼠须”，看上去更像是个师爷或者狗头军师。
“看见了吧？这就是清水铺！”老鼠须得意洋洋地继续喊道，“俺们团长仁义，给你们一条活路！都排好队，过来登记！慢了没饭吃！”
流民们在那群打手的驱赶下，开始麻木地、乱哄哄地向前拥挤。
老哑巴缓缓缩回头，靠在冰冷的石头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水铺，这条路，彻底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