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去看那令人心悸的黑暗，也不再听那夺魂摄魄的怪声，她低下头，凑到陈渡耳边，用一种近乎吟唱的、极低极沉的声音，开始哼唱起来。那调子古怪，苍凉，没有任何歌词，却像一道温厚黏稠的泥浆，缓缓流淌开来，奇异地压过了那些混乱尖锐的怪声。
是运河沿岸流传极广的、渡亡人安抚无名逝者时常哼的安魂调。
孟婆婆哼得并不标准，甚至有些跑调，但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无数生死后沉淀下来的、看透一切的平静与悲悯。
哼唱声不大，却像在惊涛骇浪中投下的一根定海神针。
老鬼喘着粗气，慢慢稳住了颤抖的手。水虺和李老汉惊疑不定地看着孟婆婆。三娘紧紧抱着还在轻微挣扎的丫蛋，仿佛从那古老的调子里汲取了一丝力量。
陈渡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了一些，他看向孟婆婆沟壑纵横的侧脸，在那跳跃的火光下，她像是化作了这黑暗洞窟里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安魂调在继续。
那些尖锐的怪声，似乎被这平静而执拗的哼唱干扰了，渐渐低伏下去，重新变成了模糊的呜咽和絮语，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那样具有冲击力。
“走。”孟婆婆停止了哼唱，嘶哑地说了一个字。
老鬼深吸一口气，重新举稳火把，迈开了步子。这一次，没人再犹豫，也没人再回头。
通道开始向上倾斜，脚下的路似乎干燥了一些。那令人不安的声音虽然还在，却仿佛被隔绝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
又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火把的自然光。
“光！前面有光！”眼尖的水虺第一个喊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疲惫似乎一扫而空，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光点越来越大，从一丝缝隙，变成一片朦胧的光晕。空气也变得清新了些，那股萦绕不散的霉烂和腥臊气淡了许多。
终于，他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洞口。
刺眼的阳光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大口呼吸着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洞口位于一处山腰，下面是一条杂草丛生的荒僻山沟，远处是连绵的、郁郁葱葱的山峦。
他们出来了。从那个被称为“咽气洞”的鬼地方，活着出来了。
众人瘫坐在洞口附近的草地上，贪婪地享受着阳光和自由空气，有种再世为人的恍惚感。
老鬼一屁股坐在地上，柴刀丢在一边，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油污，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水虺和李老汉直接躺倒在地，望着天空，傻笑。三娘抱着终于安静下来的丫蛋，轻轻拍着她的背。吴念清独自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远处的山峦发呆。
陈渡被孟婆婆扶着靠坐在一棵树下，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带来一丝暖意。他虚弱地闭上眼，感受着劫后余生的片刻宁静。
阿青蹲在他身边，用小袖子小心翼翼地擦着他脸上的冷汗。
“爹，我们出来了。”小女孩的声音里带着哭过后的鼻音，却充满了希望。
“嗯，出来了。”陈渡睁开眼，摸了摸女儿的头。
就在这时，一直在观察地形的老鬼，忽然“咦”了一声，他站起身，走到山坡边缘，向下张望。
“老陈，你来看。”他回头喊道，语气有些异样。
陈渡在孟婆婆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到坡边。顺着老鬼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下方那条荒芜的山沟里，靠近溪流的地方，竟然零零散散地搭建着十几个简陋的窝棚，有些是用树枝和茅草搭的，有些甚至只是在地上挖个坑，上面盖点东西。隐约能看到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影在窝棚间缓慢移动。
像是一个……逃难者聚集的营地。
“野人沟……原来是这么个地方。”老鬼喃喃道。
刚刚脱离绝境的众人，看着山下那一片破败和凄凉的景象，心头刚刚升起的那点喜悦，瞬间冷却了下去。
新的未知，就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