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野人沟沉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像无数冤魂在沟壑间游荡。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一点暗红的灰烬,在寒风中明明灭灭。
陈渡在伤痛和疲惫中昏睡过去,呼吸微弱而均匀。孟婆婆将能找到的所有破布烂絮都盖在了他和阿青身上,自己则和陈望挤在岩石背风的一面,借着彼此的体温抵御严寒。
阿青蜷在父亲身边,小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将那块一直攥在手心的冰糖,小心地放进嘴里。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甜意在舌尖化开,驱散了些许口腔里的苦涩和寒意。她满足地咂咂嘴,往父亲身边又缩了缩,闭上了眼睛。
老鬼靠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他没有睡,耳朵捕捉着周遭的一切声响。水虺和李老汉挤在一处,发出沉闷的鼾声。吴念清独自蜷在另一边,呼吸声细碎而紊乱,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陈望和孟婆婆那边,传来低低的絮语。
“奶奶,爷爷这伤……一直这么拖着不行啊。”是陈望的声音,带着忧切。
“唉……谁说不是呢。”孟婆婆叹息着,“老葛给的药粉顶了点事,可这身子亏空得太厉害了……得有点正经粮食,有点油水,才能养回来。”
“咱们得想法子离开这儿。”陈望的声音压得更低,“我今天听人说,北边好像……”
“嘘……”孟婆婆立刻制止了他,声音带着警惕,“隔墙有耳,这事……等你爷爷好些再说。”
那边沉默了下去。
老鬼在黑暗中眯起了眼睛。陈望似乎很急切地想要离开,甚至主动提起了北边。这符合一个找到亲人、想要脱离苦海的年轻人的心理,但结合他出现的时间点,总让人觉得有些过于“顺势”了。
过了一会儿,陈望又开口,语气带着感慨:“奶奶,能找到你们,真是老天爷开眼。我爹娘走得早,就留下我一个,这些年……心里总是空落落的。现在好了,找到爷爷和您,还有阿青小姑姑,我们一家人,总算又凑在一起了……”
他的话语真诚,带着孺慕之情。孟婆婆似乎被触动了,低低地啜泣起来。
老鬼无声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个更便于观察的姿势。他的目光落在陈望放在身侧的那双沾满泥泞的布鞋上。借着极其微弱的、从云缝里透出的星光,他仔细分辨着。
鞋帮上沾满了泥点,鞋面的布料也有多处磨损,看起来确实走了不少路。但是……老鬼的目光聚焦在鞋底与鞋面连接的边缘,那里虽然也糊着泥,但似乎……磨损的程度并不像鞋面那么严重?而且,鞋底的纹路,在某些部位,似乎还保留着一些相对清晰的印记……
一个长途跋涉、翻山越岭的人,鞋底怎么可能磨损得比鞋面还轻?
老鬼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没有声张,只是将这点疑虑更深地埋进了心里。
后半夜,气温更低,呵气成霜。陈望似乎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孟婆婆也歪在一边,没了动静。
老鬼依旧醒着,像一尊冰冷的石像。他在等。
果然,约莫寅时末,天色最黑、人也最困顿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不是风声。
他微微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去。只见原本应该睡着的陈望,正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上半身,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
老鬼立刻闭上眼,放缓呼吸,装作熟睡。
陈望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认周围没有异常,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踮着脚尖,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朝着沟的深处走去,那个方向,既不是溪流,也不是老葛常待的地方,而是……通往之前他们出来的那个“咽气洞”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