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喊了几遍,见无人应答,骂骂咧咧地又往前去了。
三娘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落下一些。她回头看向陈渡,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正望着官差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大哥,哑巴兄弟他……”三娘声音带着哭腔。
陈渡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作声。他目光转动,开始在码头上那些停泊的船只间逡巡。大的漕船、官船自然不敢想,那些看着齐整的客船、货船,恐怕也难靠近。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条靠在最外边、破旧不堪的小舢板上。
那船实在破得可以,船板颜色发黑,好几处打着补丁,桅杆也歪着,缆绳都快磨断了。船上只有一个老船公,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旧袄,正蹲在船头,就着一小碟咸鱼干,慢吞吞地喝着劣质的烧刀子,满脸的皱纹里,嵌满了河风与岁月的沧桑。
陈渡盯着那老船公看了半晌,忽然对三娘低声道:“扶我……过去。”
三娘虽不明所以,还是依言搀起他,两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朝那破舢板挪去。
快到近前,那老船公似乎察觉到了,抬起浑浊的眼睛,懒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喝他的酒,仿佛眼前这两人,与那河里的浮萍没啥分别。
陈渡在船边站定,喘了几口气,方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了过去:“老丈……叨扰了。您这船……可还走得动?”
老船公头也没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走得动怎的?走不动又怎的?”
陈渡也不恼,只缓缓道:“若能走……想雇您的船,往下游去,寻个亲戚。”
老船公这才又抬起头,上下打量了陈渡和三娘几眼,目光尤其在陈渡那病弱的脸上停了停,嗤笑道:“雇船?就你们这样儿?有钱么?”他伸出三根黑乎乎的手指头,“三钱银子,少一个子儿也不成。”
三娘一听,心里凉了半截。他们身上,莫说三钱银子,便是三十个铜钱也凑不出了。
陈渡却面不改色,他慢慢抬起手,不是去掏钱,而是指向了运河上游,那镇子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老丈,方才官差拿人,您……可看见了?”
老船公喝酒的动作一顿,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倏地闪过一丝极锐利的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放下酒碗,盯着陈渡:“看见怎的?没看见又怎的?”
陈渡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若老丈肯行个方便,载我们一程。方才之事……我们便是什么都没看见。否则……”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意思,老船公岂能不懂?
老船公的脸色变了几变,他看看陈渡,又看看三娘和她怀里的孩子,最后目光落在陈渡那虽病弱却异常镇定的脸上。他沉默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工夫,码头上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
终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认命般,将碗里剩的酒一口闷了,把酒碗往船板上一蹾。
“上来吧!”他哑着嗓子道,“算老子倒霉,碰上你们这俩‘丧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