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号电讯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高志杰斜靠在舒适的皮质转椅上，双脚交叉搭在办公桌边缘，锃亮的皮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空气。他手里捧着一本最新的美国《大众机械》杂志，看得津津有味，手边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奶香四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只会享受、不通世事的公子哥。
“高主任，好兴致啊。”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高志杰头也没抬，懒洋洋地翻过一页杂志，嘴里敷衍着：“呦，是秋田先生啊，稀客稀客。我这不闲着也是闲着，看看洋人又搞出什么新玩意儿。您瞧这个，说是能用无线电遥控的模型飞机，有点意思。”
来人正是新上任的日本特高课技术顾问，秋田孝弘。他个子不高，穿着合体的西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细长，总是带着一种审视和计算的光芒。他取代了死得不明不白的山口雄一，手段据说比山口更为缜密难缠。
秋田踱步进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高志杰的办公桌，扫过那本花里胡哨的杂志，扫过那杯过于精致的咖啡，最后落在高志杰那张写满“人畜无害”的脸上。
“高主任对无线电领域，似乎颇有研究？”秋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语气平和，像是在闲聊。
高志杰这才放下杂志，露出一张笑脸：“研究谈不上，混口饭吃嘛。在电务处干活，总得懂点皮毛，不然怎么伺候好皇军和咱们七十六号的电台设备？秋田先生今天来，是设备出问题了？”
“那倒没有。”秋田推了推眼镜，“只是有些技术上的疑问，想与高主任探讨一下。关于……一些异常的无线电信号。”
高志杰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轻松，甚至带着点好奇：“异常信号？怎么，抓到重庆或者延安的电台了？”
“不是那种常规的通讯信号。”秋田盯着高志杰的眼睛，缓缓道，“是一种非常微弱，脉冲极短，频率却在不断跳变的信号。很奇特， intermittently（断断续续）出现，我们的常规侦测设备很难锁定，即便捕捉到片段，也几乎无法破译。”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高主任，以你的专业知识来看，什么样的设备，会发出这样的信号？”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上海滩永不停歇的嘈杂市声。
高志杰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他放下腿，坐直身体，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显得认真了几分：“频率跳变？脉冲极短？这听起来……不像是我知道的任何现有无线电技术。会不会是某种工业干扰？或者，是你们的侦测设备本身出了点小毛病？您知道，精密仪器嘛，总是比较娇贵。”
他巧妙地把问题轻描淡写地推了回去，甚至还带着点技术人员的“耿直”怀疑。
秋田嘴角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设备没有问题。事实上，在山口课长……出事前后，在几个特定区域，都曾捕捉到过类似特征的信号残留。虽然无法确定关联，但不得不让人产生一些联想。”
他话里的试探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
高志杰心里雪亮，秋田果然是个技术型的对手，他已经从山口之死的迷雾中，摸到了一点冰凉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科技边缘。这家伙不像李士群那样热衷权术，也不像山口那样张扬暴力，他更危险，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耐心地寻找着技术层面上的破绽。
“联想？”高志杰挑了挑眉，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秋田先生，您该不会是怀疑，有什么人用这种我听都没听过的无线电技术，隔空害死了山口课长吧？这……这太匪夷所思了。要真有这技术，我们还打什么仗，直接隔着太平洋把白宫……”
“高主任说笑了。”秋田打断了他，目光锐利如刀，“技术总是在进步的，不是吗？也许，就在我们身边，隐藏着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呢。”
两人目光对视，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在噼啪作响。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林楚君端着一盘刚烤好的小饼干，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志杰，我新烤的曲奇，你尝尝……呀，秋田先生也在？”她今天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旗袍，身段婀娜，明艳照人，瞬间打破了房间里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较量气氛。
她落落大方地将饼干放在桌上，对着秋田微微颔首：“秋田先生，尝尝？志杰他就喜欢弄这些西洋玩意儿，连带着我也学了些。”
秋田的目光在林楚君身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礼貌地欠身：“林小姐客气了。我与高主任正在讨论一些技术问题。”
“哦？技术问题我可不懂。”林楚君拿起一块饼干，自然地递到高志杰嘴边，“你们聊，我先去趟百乐门，晚上有个慈善酒会，得去准备一下。”
高志杰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饼干，动作亲昵自然，嘴里含糊地抱怨：“又是什么酒会，无聊得很。”
“没办法呀，场面上的应酬嘛。”林楚君娇嗔地看了他一眼，又对秋田礼貌地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留下一室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