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着细雨,亭子间的玻璃蒙着层水汽。
高志杰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盯着工作台上那只银灰色的机械蜂。它比普通蜜蜂大一圈,腹部加装了两枚微型钢针发射管,翅膀边缘经过重新打磨,在昏黄的台灯下泛着冷光。
“最后一遍电路检测。”他低声自语,用镊子夹起万用表的探针。
工作台上摊着十几张手绘电路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修改参数。自从李士群公开宣布他全权负责电讯技术,高志杰明白自己必须拿出更“可靠”的东西——既能应付76号日益增长的侦测需求,又不能真正威胁到自己的“蜂群”。
这只增强型“兵蜂”就是答案之一。
“攻击模块独立供电,控制芯片双重冗余,过热保护……”他一项项核对着,手指在精细的零件间移动。窗外传来电车驶过的声音,混着弄堂里小孩哭闹和女人的叫骂。
“杀千刀的天气,煤球又潮了,点都点不着!”
“阿三头,死回来吃饭!”
高志杰停下动作,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对面石库门的天井里,几个女人正围着煤炉扇风,黑烟呛得她们直咳嗽。一个瘦小的男孩赤脚跑过湿漉漉的青石板,怀里揣着什么东西。
底层的生活像这阴雨天,黏稠而沉重。而他所在的这个亭子间,虽然简陋,却已是许多人遥不可及的“好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回到工作台前。
“好了,最后一步。”他从铁盒里取出两枚特制钢针,每根只有半截火柴长,却能在十米内穿透薄木板。针尖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涂了从黑市搞来的箭毒蛙分泌物,微量即能致瘫。
小心翼翼地装入发射管,扣上保险栓。
“启动测试。”
按下自制电源箱的开关,工作台上的灯闪烁几下。机械兵蜂的复眼亮起暗红色的光,六条细足轻微颤动。翅膀开始震动,发出低沉而均匀的嗡鸣——这是他特意调整过的频率,比自然蜜蜂略低,更不容易引起注意。
“悬停测试。”
通过有线控制器,他发出指令。兵蜂平稳升空,在不到两平方米的空间内保持静止,误差不超过一厘米。
“机动测试。”
兵蜂开始做复杂的规避动作:急停、转向、爬升。翅膀划出的轨迹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高志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性能足够让李士群满意了,更重要的是,所有攻击指令都需要他的特定密钥才能激活,其他人拿到也只是个会飞的玩具。
“现在,测试极限负载下的持续运行。”
他调整了测试程序。兵蜂开始在空中做高速的“8”字形飞行,同时模拟每三十秒发射一次钢针的电流负载。工作台上的电流表指针开始向右偏转。
一分钟。
两分钟。
翅膀的嗡鸣声变得更加尖锐。
高志杰盯着兵蜂腹部的温度传感器读数——那是他用改装后的体温计做的,水银柱正缓慢爬升。
“应该没问题,散热设计计算过……”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轻响。
兵蜂腹部的指示灯突然闪烁起来,从规律的红色变成混乱的红绿交替。翅膀震动的频率开始不稳,机身在空中摇晃。
“糟糕!”
高志杰立刻去抓有线控制器,但已经晚了。
控制芯片的一处焊点因为持续高温而虚接,导致备用电路提前接管——而备用电路里有一段他还没来得及完全删除的旧测试代码。
兵蜂突然停止所有预定动作。
它悬停在空中,复眼的光从暗红变成刺眼的亮红色,就像被激怒的马蜂。
然后,毫无征兆地,它猛地转向窗户!
“不!回来!”
高志杰按下紧急召回键,但混乱的电路没有响应。兵蜂以最大功率撞向玻璃——不是他预想的开启攻击模式,而是最原始的“撞击”指令。
“哐当!”
老旧的玻璃窗应声而碎。雨水立刻灌了进来,冷风呼啸。
兵蜂冲出窗外,消失在雨夜的黑暗中。只留下工作台上疯狂闪烁的故障指示灯,和脸色煞白的高志杰。
“娘个……”他骂了半句硬生生刹住,强迫自己冷静。
三秒。
他用了三秒时间判断形势。
兵蜂的失控是暂时的,备用电池只能支持全功率飞行五分钟。但它现在处于无指令状态,会执行最后接收到的有效命令——那段旧测试代码是“直线飞行直至电量耗尽或遭遇障碍”。
直线飞行。
高志杰冲到破碎的窗前,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他眯起眼睛看向兵蜂消失的方向——东北方。
脑子里瞬间调出上海地图。从这个亭子间往东北,直线三公里内会经过:三条拥挤的弄堂、一个菜市场、一片中产阶级的公寓区,然后就是……
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外围的警戒区。
冷汗混着雨水从额角流下。
如果兵蜂撞上日军的探照灯,或者被哪个眼尖的哨兵看见,哪怕只是残骸被捡到——
“不能慌。”他咬着牙对自己说。
转身回到工作台,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残局。碎玻璃扫到墙角用报纸盖住,电路图和零件收进暗格。然后他从床底拖出一个小木箱,打开。
里面是六只处于休眠状态的工蜂。
“你,编号07。”他取出其中一只,“执行回收任务。目标:失控的增强型兵蜂,编号03。优先回收完整机体,如遇阻碍,优先销毁攻击模块和芯片。”
工蜂的复眼亮起蓝光,表示接收指令。
“追踪信号频率我已经调好,03的失控状态会持续发射故障信号。找到它,带回来,或者……”他顿了顿,“就地分解。”
工蜂振翅起飞,从破碎的窗口钻出,沿着03的轨迹追去。
高志杰瘫坐在椅子上,手指还在微微发抖。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意外,但这是第一次,他亲手制造的“武器”脱离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