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路面。侦测车在夜色中疾驰,车顶天线疯狂旋转。但每次他们接近一个疑似信号源,脉冲就消失了,然后在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再次出现。
永安百货、兰心戏院、日本领事馆……
“这不可能!”操作员满头大汗,“信号在跳!像……像在满城乱飞!”
松本盯着屏幕,脸色铁青。
他想起东京大学导师说过的话:“如果敌人的信号源是移动的,或者有多个……”
“多个?”他喃喃道,“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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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亭子间。
高志杰面前的十二个指示灯开始有规律地闪烁。
红色——代表该节点检测到侦测信号逼近。
黄色——代表节点进入静默躲避模式。
绿色——代表安全,恢复工作。
红、黄、绿。
像一场无声的灯光秀。
他面前的笔记本上,铅笔自动记录着每一次信号跳变的时间、方位、频率特征。那是连接在接收器上的自制记录仪在工作。
“来了。”高志杰嘴角勾起一丝冷意。
他知道松本一定在追。那就让他追。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夜风灌进来,带着黄浦江的湿气和远处霓虹灯的光污染。南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法租界的咖啡馆里还有人在喝夜咖啡,虹口的日本酒馆传出醉醺醺的歌声。
这个城市永远不知道,就在它的皮肤之下,一场看不见的战争正在进行。
高志杰从怀里掏出怀表。
十点零七分。
测试已经持续了三十七分钟。节点网络运转正常,数据丢包率低于预估。最危险的是永安百货那个点——侦测车曾在楼下停留超过两分钟,但“甲虫”及时切换到了深度休眠模式,只保留最低功耗的环境监听。
“聪明的小东西。”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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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二十分,棚户区。
阿四已经躺下了,但睡不着。肚子还是饿。
他听见外面有汽车声,还有日本兵的吆喝。接着是挨家挨户砸门的声音。
“开门!检查!”
阿四一骨碌爬起来,心脏狂跳。他下意识看了眼窝棚顶——那只“蟑螂”还在那儿,一动不动。
门被踹开了。
两个日本兵端着枪进来,手电筒的光在狭窄的空间里乱扫。后面跟着个穿西装的中国人,手里拿着个怪模怪样的仪器,天线一截截伸出来。
“搜!”日本兵用生硬的中文命令。
破被子被掀开,仅有的一个破箱子被踢翻,半碗剩粥洒了一地。阿四缩在墙角,不敢动。
那个拿仪器的人皱着眉头,盯着仪表盘看了半天。
“怎么样?”日本兵问。
“有……有点杂波干扰,但不像是发射源。”中国人迟疑道,“可能是附近有劣质收音机。”
“收音机?”日本兵看向阿四。
阿四拼命摇头:“没、没有!长官,我屋里连电都没有……”
手电光又扫了一圈。确实,这破窝棚里除了一个煤油灯,什么电器都没有。
“走!”日本兵不耐烦地挥手。
一行人呼啦啦出去了。阿四瘫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神。他抬头看看窝棚顶,那只“蟑螂”还趴在那儿,像死了一样。
外面传来日本兵的骂声和邻居的哭喊。
阿四爬过去,把洒了的粥一点点刮回碗里。不能浪费,明天还得吃。
他不知道,就在刚才,他头顶那只“蟑螂”的指示灯,从红色跳回了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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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整,亭子间。
高志杰按下了终止按钮。
十二盏指示灯同时熄灭。
测试结束。
他翻开笔记本,开始核对数据。节点间最大延迟:0.3秒。数据完整率:98.7%。触发侦测警报次数:47次。成功规避次数:47次。
完美。
他靠进椅背,长长吐出一口气。窗外的上海滩依旧灯火辉煌,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桌上那台改造过的收音机——其实是个宽频带监听器——的喇叭里,传出细微的电流声。接着,一个经过伪装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目标……确认……两周后……‘鸢尾花’……乘军机……密码本……长波电台……不惜代价……”
高志杰猛地坐直。
这是今晚测试的意外收获——节点网络在传递数据时,偶然捕捉到的一段加密通讯片段。虽然不完整,但关键词足够清晰。
鸢尾花。长波电台。密码本。
他抓起铅笔,在笔记本空白处快速写下这几个词。然后划掉,又写了一遍。
最后,他在下面重重划了一道线:
“两周。”
怀表的指针指向十一点十七分。
高志杰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设备。十二个金属盒被依次关闭,放回暗格。笔记本锁进抽屉。那只记录用的铅笔,他用小刀将笔迹部分一点点削掉,碎屑扫进铁皮罐,倒上水,看着纸浆慢慢化开。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点了支烟。
烟雾在夜色中飘散。
远处,外滩的海关钟楼开始报时。钟声浑厚,穿透夜雾,一声,一声,敲了十一下。
高志杰掐灭烟头。
“蜂巢已成,”他低声说,像在对自己,也像在对这座城市宣告,“蜂群已醒。”
他关上窗,拉上窗帘。
亭子间陷入黑暗。
只有墙角座钟的滴答声,不紧不慢,走向下一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