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这辆车成了高志杰的“耳朵”。
他听到了一段加密通讯,频率很特殊,用的是日军最新的长波波段。耳机里传来的是一串摩尔斯电码,速度快得惊人,显然是专业报务员的手法。
高志杰的手指在操控面板上飞快跳动。他提前在通讯车的接收模块里植入了一个微型的转发器——那是一只伪装成螺丝的机械甲虫,三天前趁车辆检修时爬进去的。
现在,所有经过通讯车接收的信号,都会同步转发到他这里。
他一边记录电码,一边分心监听宴会厅的动静——偏厅里有个小喇叭,连接着主厅的麦克风线路,能听到外面的音乐和谈话。
“李主任,这次武田队长高升,您可是功不可没啊。”一个谄媚的声音。
“哪里哪里,都是为皇军效力。”李士群的声音,“不过最近确实不太平,那个‘幽灵’……”
“嘘——今天不谈这个。”
高志杰冷笑,继续破译电码。他手里有一本基础密码对照表,但这段电码用的显然不是常规密码。他记下所有点划,准备回去用自己设计的机械解码器试。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杂音。
是干扰。
高志杰眉头一皱,迅速调整频率。杂音减弱,但那段加密通讯也中断了。他看了眼手表——晚上九点二十三分。
按照计划,这个时候……
“砰!”
宴会厅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
高志杰立刻摘下耳机,冲出偏厅。
大厅里一片混乱。一盏水晶吊灯不知怎么掉了下来,砸在舞池中央,碎玻璃溅得到处都是。几个宾客被划伤了,正捂着伤口呻吟。
武田浩脸色铁青,大声呵斥饭店经理:“怎么回事?!”
“对、对不起!可能是……可能是线路老化……”经理满头大汗。
“废物!”武田浩一脚踹过去。
高志杰快步走过来,蹲下检查掉落的吊灯。吊灯底座的电线有被烧灼的痕迹,但仔细看,灼痕很新,而且位置……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林楚君从人群外投来的目光。她微微点了点头。
是她的掩护。
“武田队长,”高志杰站起来,一脸严肃,“这不是普通老化。你看这烧痕,像是瞬间过载造成的。我怀疑……有人动了手脚。”
“什么?!”武田浩眼神一厉。
“不过也别急,”高志杰话锋一转,“我刚才在偏厅调试设备的时候,看到有个服务生鬼鬼祟祟地进出配电室。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
“哪个服务生?长什么样?!”
“个子不高,脸没看清,但他左腿好像有点跛。”高志杰说得煞有介事——饭店确实有个左腿微跛的服务生,是三个月前招的,背景干净得很。
武田浩立刻下令:“搜!把所有服务生都给我叫来!”
趁着这阵混乱,高志杰退回偏厅。他迅速关闭设备,将耦合器和操控面板藏回身上,然后从木箱底层抽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饭店电路检修图”。
等他再出来时,武田浩正在大发雷霆——那个跛脚服务生早就下班走了,根本找不到人。
“武田队长,”高志杰递上图纸,“这是饭店的电路图。我刚才看了,吊灯这条线路确实老化得厉害,而且和备用音响系统接在同一个回路里。可能是我刚才调试设备时,电流波动大了点,再加上线路老化,就……”
他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一部分,但又点出线路本身有问题。
武田浩盯着图纸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他烦躁地摆摆手:“算了!让人赶紧收拾!”
宴会的气氛已经被破坏了。宾客们惊魂未定,陆续开始告辞。武田浩虽然强颜欢笑,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极差。
林楚君适时地上前,柔声说:“武田先生,今晚也累了,不如早点休息?反正大家都尽兴了。”
武田浩看着她温柔的脸,怒气消了些:“还是楚君小姐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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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宾客散尽。
高志杰帮着饭店的人“检修”完电路,拎着那个木箱走出华懋饭店。夜风很凉,外滩上的霓虹灯还在闪烁,但街道已经冷清下来。
黄包车夫缩在墙角等生意,看到他出来,赶紧拉车上前:“先生,要车伐?”
“嗯,去福煦路。”
坐上车,高志杰才放松下来。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那卷记录了加密电码的纸还在。还有从通讯车里同步拷贝出来的其他电文——虽然还没来得及看,但肯定有价值。
车子经过南京路时,他看到街边还有卖宵夜的小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在寒风中守着馄饨摊,锅里冒着微弱的热气。
“先生,吃碗馄饨暖暖身子伐?”老妇人嗓音嘶哑。
高志杰摸了摸口袋,掏出几张零钱:“来一碗。”
老妇人千恩万谢,手脚麻利地煮馄饨。高志杰站在摊前,看着这寒夜里的微光,又想起宴会厅里的水晶灯和香槟。
两个世界。
馄饨煮好了,热腾腾的。他端着碗,就站在路边吃。汤很鲜,肉馅不多,但在这寒夜里已是难得的美味。
“阿婆,这么晚还不收摊?”
“收摊做啥?”老妇人苦笑,“屋里厢米缸空掉了,孙子饿得哇哇叫。能赚一个铜板是一个铜板。”
高志杰沉默了一下,又掏出几张钞票,压在碗底:“早点回去吧,天冷。”
说完,他转身上了黄包车。
车子继续前行。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妇人正拿着那几张钞票,对着他离去的方向不停地鞠躬。
夜色深沉,上海滩依旧灯火辉煌。
但这繁华之下,有多少人正在挨饿,有多少人正在死去,又有多少人正在黑暗中挣扎着活下去——或者,让更多人活下去。
高志杰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
他怀里揣着的那些电码,那些情报,那些从敌人心脏里偷出来的秘密,就是他的武器。
蜂巢已成,蜂群已醒。
而现在,他正走在最危险的钢丝上——在王座之下,窃取王冠上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