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放心。”高志杰笑了笑,“我这种小角色,也就是打打下手。倒是主任您,中村教授要的那些数据,恐怕得忙一阵子了。”
李士群骂了句上海话:“册那,十七八万条记录,翻到明年也翻不完。”
电梯门开了。
回到地面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特高课大楼外的院子里,停着几辆黑色轿车。几个穿着丝绸长衫的商人正点头哈腰地和日本军官说话,手里提着礼品盒。
高志杰戴上礼帽,走向自己的车。
司机老陈发动引擎,低声问:“高先生,回家还是……”
“去霞飞路。”
车子驶出大院,汇入上海滩的车流。窗外,秋日的阳光给法租界的梧桐树镀上一层金色。穿着旗袍的太太小姐挽着手臂逛街,西装革履的洋行职员匆匆走过,报童在街角吆喝:“申报!申报!汪主席发表新国策演讲!”
一切都那么正常。
高志杰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中村昭比他预想的更棘手。那个老教授不是单纯的官僚或军人,他是真正的科学家——会用数据、用逻辑、用技术手段来追猎的人。
无线输电的猜测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虽然高志杰用的不是传统的电磁感应,而是基于量子纠缠原理的能量通道,但方向是对的。
他必须加快速度。
“高先生,到了。”老陈的声音打断思绪。
高志杰睁开眼。霞飞路128号,“科艺钟表行”。这是他三个月前盘下的店面,表面做钟表维修和收音机销售,实则是他布置的第一个地面节点中转站。
推门进去,门铃叮当作响。
柜台后面,一个戴着单眼放大镜的老师傅抬起头,见是他,点点头:“高先生,您定的瑞士机芯到了,在后头。”
“我去看看。”
穿过店铺,后面是个二十平米的工作间。墙上挂满各种工具,工作台上散落着齿轮、发条和表壳。高志杰反锁上门,拉开墙边一个旧衣柜。
衣柜后是暗门。
暗室里只有三平米,墙上挂着上海地图,上面用红蓝两色图钉标记着十几个点。桌上是简陋的无线电设备——这是他的备用通讯站。
他从内袋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盒,打开。里面是六只休眠状态的机械工蜂。
必须升级了。
中村已经开始从材料学角度逆向推导,普通的伪装迟早会被识破。他需要新的外壳材料,最好是能从市面上合法获取的原料合成的。
还有能量问题。如果中村真的开始大面积监测异常电磁辐射,现有的量子能量通道需要调整频率,甚至……
高志杰的目光落在地图上一个标记点:杨树浦发电厂。
也许,该换个思路了。
不是隐藏能量波动,而是把它伪装成更庞大的背景噪声的一部分。
比如,利用整个上海电网的杂波。
他迅速在纸上写下几行公式和草图。如果能在发电厂的主变电设备上安装一个微型谐振器,就能把量子能量通道的频率,伪装成电力系统固有的谐波干扰。
但怎么安装?
发电厂是日军重点防护目标,二十四小时有宪兵把守。
高志杰的视线,移到地图另一个角落:那里标着“沪东难民所”。发电厂为了维持“亲善”形象,每月会招一批难民去做临时清洁工。
也许,可以安排一个人进去。
但要快。中村索要的电磁监测记录,最多三天内就会送到分析室。一旦他开始系统性排查……
工作间的门被敲响。
“高先生?”是老师傅的声音,“外面有位林小姐找您,说是约好了看表。”
林楚君。
高志杰迅速收起所有东西,整理了一下衣领,拉开暗门。
“就来。”
走到店铺前厅,林楚君正站在柜台前,拿着一只女式腕表端详。今天她穿了件墨绿色丝绒旗袍,外罩白色针织开衫,头发松松挽起,耳垂上两颗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林小姐。”高志杰笑着迎上去,“抱歉,刚才在后面忙。”
“没关系。”林楚君抬起头,眼波流转,“高先生说有批新到的瑞士表,我来看看。”
老师傅识趣地退到后面去了。
林楚君放下表,压低声音:“中村去分析室了?”
“刚出来。”高志杰假装给她介绍柜台里的表,“他要全上海三个月的电磁监测记录,还点名让我去协助分析。”
林楚君的手指在一只表盘上停顿了一下。
“危险吗?”
“暂时还好。”高志杰拿起一只表,“这只是新款,表盘是珍珠母贝的,林小姐看看喜欢吗?”
林楚君接过表,声音轻得像耳语:“武田浩今晚在华懋饭店办酒会,欢迎专家组。我也在被邀之列。”
“意料之中。”高志杰从柜台下拿出一个丝绒表盒,“中村可能会试探你。他今天在分析室的表现……很敏锐。”
“多敏锐?”
“他看出了机械昆虫外壳材料的特殊,还猜到了无线供能的可能性。”
林楚君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那种社交名媛标准的、无懈可击的笑。
“知道了。”她把表戴在手腕上,对着光看了看,“这只我很喜欢,包起来吧。”
高志杰示意老师傅过来包装,自己则走到柜台后开票。
就在林楚君接过包装盒,转身要离开时,高志杰突然说:“林小姐,表带可能需要调整,您三天后再来一趟吧。”
林楚君回过头,眼神交汇的瞬间,她明白了。
三天。他需要三天时间。
“好呀。”她嫣然一笑,“那我三天后再来。”
门铃叮当,她推门出去,坐上等在路边的黄包车。
高志杰站在柜台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夕阳把霞飞路染成金红色,远处传来电车铃声和小贩的叫卖。
一切都那么平常。
只有他知道,一场新的、更危险的博弈,已经开始了。
而赌注,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