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第二十一天,早晨七点。
周雨彤在晨光中醒来,第一眼就看见陈嘉铭趴在床边睡着了。他的头发有些乱,侧脸压着手臂,眼下是明显的青黑。这些天他几乎没离开过医院,晚上就睡在病房里这张窄小的陪护椅上,稍微有点动静就会立刻惊醒。
她轻轻动了动,腹部立刻传来一阵牵拉的疼痛。不算剧烈,但足以让她皱眉。
陈嘉铭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条件反射般坐直身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周雨彤摇头,声音还有些刚睡醒的沙哑,“就是……想动一下,有点疼。”
陈嘉铭松了口气,起身去倒了温水,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她:“慢点喝。”
周雨彤小口喝着水,目光落在窗外。已经是深秋了,树上的叶子黄了大半,在晨光里泛着温暖的光泽。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和陈嘉铭还在为离婚的事纠缠不休,她天天往他公司楼下跑,被他一次次冷漠地推开。
谁能想到,一年后的今天,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在一起——她躺在病床上,他守着她,而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
“想什么呢?”陈嘉铭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周雨彤转过头,对他笑了笑:“想……时间过得好快。”
陈嘉铭没说话,只是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他的动作很轻,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八点半,李主任准时来查房。
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康复科的张医生。张医生四十出头,看起来很干练,一进来就仔细看了周雨彤的病历和这几天的监测记录。
“周小姐恢复得不错,”李主任先开口,“伤口愈合情况良好,没有感染迹象。胎心监测也一直稳定。”
她顿了顿,看向张医生:“接下来,康复科会介入。一直卧床不利于恢复,容易形成粘连,也影响血液循环。从今天开始,要尝试下地活动了。”
周雨彤的心提了起来。下地活动——光是想到要坐起来,要站起来,要走路,她腹部那道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
“会很疼吗?”她问,声音不自觉地有点抖。
张医生笑了,语气温和但直接:“会疼。腹部贯穿伤,肌肉、筋膜、皮肤都受了损伤,现在虽然长上了,但一动就会牵拉。不过疼是正常的,也是必须经历的。”
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看了看周雨彤腹部的纱布:“我们要在疼痛可控的范围内,循序渐进地活动。今天的目标很简单——坐起来,在床边坐五分钟。如果能适应,再试着站起来,站一两分钟。”
陈嘉铭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她伤口还疼,现在下地会不会太早?”
“陈先生,我知道你心疼,”张医生转向他,语气专业,“但康复宜早不宜迟。越早开始科学的活动,恢复得越快,后遗症也越少。而且周小姐现在情况稳定,有我们在旁边指导,不会出问题的。”
陈嘉铭还想说什么,周雨彤拉了拉他的衣角:“嘉铭,听医生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她想起李主任说的——为了孩子,她必须尽快好起来。卧床太久对她自己不好,对胎儿也不好。
张医生满意地点点头,开始交代具体事项:“第一次下地,动作一定要慢。先摇起床头,让周小姐适应坐姿。如果头晕、眼前发黑,就立刻躺下。坐稳了之后,我扶着她慢慢转身,把腿挪下床。记住,所有动作都要慢,都要听身体的反应。”
她看向陈嘉铭:“陈先生,你可以在另一边扶着,但主要支撑交给我。你是家属,容易心软,她一喊疼你可能就不敢动了。”
陈嘉铭抿了抿唇,没反驳。
九点,准备工作开始。
护士进来调整了床的高度,摇起床头到四十五度。这个角度对正常人来说很轻松,但对躺了二十多天的周雨彤来说,却像是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她感觉腹部那道伤口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扯了一下。疼痛瞬间窜遍全身,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刷地白了。
“疼?”陈嘉铭立刻俯身,手悬在半空,想碰她又不敢碰。
周雨彤咬着下唇,点点头,又摇摇头:“能……能忍住。”
张医生站在床尾,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深呼吸,慢慢来。感受一下,除了伤口疼,有没有头晕?恶心?”
周雨彤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疼痛还在,但没有加剧。头不晕,只是有点虚浮的感觉。
“还好。”她说,声音有点颤。
“好,那我们保持这个姿势三分钟,”张医生看了眼手表,“如果三分钟后没有不适,我们再继续。”
这三分钟,对周雨彤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每分每秒,腹部的疼痛都在提醒她那一刀的存在。那不只是皮肉伤,是贯穿伤,刀子刺进去又拔出来,切开了肌肉,伤到了内脏。现在虽然缝上了,长上了,但里面的每一层组织都在抗议,都在用疼痛宣告自己的受损。
冷汗从她额头渗出来,细密的,一层又一层。
陈嘉铭拿着毛巾,轻轻替她擦汗。他的动作很轻,眼神却沉得厉害。他看着她的痛苦,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比任何商业上的挫败都让他难受。
“还有一分钟,”张医生说,“周小姐,你很棒。”
周雨彤勉强扯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
三分钟终于到了。张医生示意可以继续:“现在,慢慢转身,把腿挪下床。陈先生,扶住她的肩膀,但不要用力,让她自己发力。”
周雨彤的手紧紧抓住床沿,指节都泛白了。她一点点挪动身体,每动一寸,腹部的疼痛就尖锐一分。转身这个最简单的动作,现在对她来说难如登天。
“慢点,不着急,”陈嘉铭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近,很稳,“我在,不会让你摔的。”
周雨彤咬紧牙关,继续挪。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病号服上。终于,她的腿挪到了床边,脚碰到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