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连扶着他的庞万春都几乎没感觉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继续以平稳的步伐向前走去，仿佛只是路过了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地方。
然而，他的心中却已掀起了波澜。黑影？鬼鬼祟祟？往洞口摸？这些零散的信息，与刚才那个王癞子异常的举止，开始在他脑中自动关联。
巡视完大半圈，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士气低迷到了极点，物资匮乏触目惊心，伤员的状况更是令人揪心。回到原先歇息的石榻附近，方腊示意庞万春扶他坐下，然后让他再靠近些。
“万春，”方腊的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昨夜……我睡着之后，洞里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任何细节都不要漏过。”
庞万春见方腊神色凝重，心知必有缘故，也肃然起来，拧紧眉头仔细回忆。他粗豪的外表下，并非没有细心之处，尤其是涉及方腊安全和队伍稳定之时。
“异常……”他沉吟着，“若说异常……守夜的两个老兄弟后半夜换岗时跟我提过一嘴，说钱振鹏……大概在子时前后，以巡查防务、鼓舞士气为名，带着两个人，在洞口附近来回转悠了挺久。当时觉得他或许也是心中焦虑，未作多想。现在圣公问起……”
又是钱振鹏！方腊眼中寒光一闪。子时前后，正是夜深人静，哨兵最容易困倦之时。他在洞口转悠什么？
“还有吗？”方腊追问。
庞万春努力思索，摇了摇头：“其他……似乎没有了。弟兄们都累得很，大多睡死了。”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圣公，关于兵器。今早我按您之前的吩咐，让人又仔细清点了一遍还能用的兵刃。”
“结果如何？”方腊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刀枪剑戟，还算完好的，集中存放在西侧那个小耳洞里，总数不到三百件。但是……”庞万春的声音陡然一沉，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清点时发现，原本登记在册的五把上好腰刀，不见了！”
“不见了？”方腊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已然冷冽如冰。
“是！负责看守的弟兄说绝无人动过，但……就是不见了！”庞万春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指节发白。兵器在此时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失踪的五把腰刀，像五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原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人。
方腊沉默了片刻。巡视时发现的异常眼神、伤员听到的诡异黑音、钱振鹏深夜在洞口的不正常徘徊、以及此刻不翼而飞的五把腰刀……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条名为“背叛”的隐线，逐渐串联起来。
内奸！
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人！其目标，恐怕不仅仅是想逃跑，而是有着更险恶的图谋——比如，在官军总攻时里应外合，或者……擒杀他方腊，作为投诚的筹码！
洞外童贯、宋江的大军如同磨盘，缓缓碾压而来。而洞内，暗处的刀子，可能已经出鞘，正对准了他们的心脏！
方腊抬起头，望向洞穴深处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目光仿佛要穿透岩石，看到那些隐藏在忠诚面具下的真实面孔。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其中翻涌着冰冷的杀意和决断。
“万春，”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从现在起，暗中安排你最信得过、嘴巴最严的老兄弟，盯紧几个要害位置——洞口、水源、还有……钱振鹏和他那几个核心心腹的动向。有任何异动，立刻报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要隐秘，打草惊蛇。”
庞万春重重点头，脸上再无半分迟疑，只有被背叛激怒的熊熊火焰和坚决执行命令的肃杀。“圣公放心！末将晓得轻重！绝不让这些吃里扒外的狗贼得逞！”
方腊缓缓靠回石壁，闭上了眼睛，但紧绷的身体和微蹙的眉头显示他内心的波澜。
明处的敌人尚未退去，暗处的刀子却已经悄然举起，寒光凛冽。
这场原本就希望渺茫的求生之战，因这“内奸之影”的浮现，变得更加凶险，更加复杂。信任的基石已经开始松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