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庞万春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心疼马，我也心疼！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咱们天策府生死存亡的关头！舍不得几匹马，就要赔上几千条弟兄的性命！这个账，你算不算得清？”
庞万春嘴唇哆嗦着，眼圈有点发红。他是个粗人，但重情义，那些战马就像他的老伙计一样。可他也明白，方腊说的是对的。他猛地一跺脚，扭过头去，瓮声瓮气地说：“……末将……遵命！”
命令一下，整个帮源洞的气氛更加压抑了。杀马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许多老兵，尤其是骑兵出身的，都偷偷抹眼泪。那些即将被宰杀的战马好像也预感到了什么，发出阵阵悲鸣，听得人心里发酸。
方腊亲自去了趟伤兵营旁边的临时马厩，看着那些或卧或站、身上缠着布条的战马。他走过去，摸了摸一匹枣红马的头，那马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心。方腊心里像刀绞一样，低声说：“对不住了，老伙计……你们的肉，会变成弟兄们杀敌的力气……天策府，忘不了你们。”
宰杀的过程，没人愿意多看。但当大锅支起来，马肉的香味开始在洞里弥漫的时候，一种复杂的情感在每个人心中涌动。是饥饿带来的本能渴望，也是对牺牲战马的不舍和悲痛。
晚饭的时候，气氛格外沉默。炊事班把炖得烂糊的马肉和混着少许米粒的肉汤分到每个人的碗里。没人争抢，没人喧哗。很多老兵端着碗，看着碗里的肉，半天不动筷子。
方腊端着和自己那份一模一样的肉汤，走到大家中间，找了个空地坐下。他什么也没说，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马肉，塞进嘴里，慢慢地，用力地咀嚼起来。然后，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汤。
所有人都看着他。
吃完自己那份，方腊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将士的脸：“弟兄们！这碗里的肉，是咱们那些再也不能冲锋陷阵的战马！它们为天策府流了血，现在，又把肉给了咱们！”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我知道，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我方腊心里更不好受！但这就是乱世！这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今天，我们吃了这马肉，不是为了解馋，是为了活命！是为了留着这条命，去找童贯算账！是为了留着这条命，去实现咱们‘等贵贱、均贫富’的誓言！”
他举起手里的空碗，朗声道：“我方腊在此发誓！今日我们同食战马，共度难关！他日，必用童贯的粮仓，用杭州的繁华，来告慰这些牺牲的战马！来犒赏每一位同甘共苦的弟兄！天策府，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起初是零星的呼应，很快就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呐喊！将士们红着眼圈，大口地吃着手里的肉，喝着碗里的汤。那不再是普通的食物，那是凝聚人心的力量，是坚持下去的决心！
庞万春把自己碗里的肉夹了好几块给旁边一个瘦弱的年轻士兵，粗声粗气地说：“多吃点！长得壮实的，好跟老子一起去砍童贯的狗头！”
邵仙英带着后勤的妇孺们，把最好的肉块都留给了伤兵营的弟兄。整个帮源洞，在这一刻，真正做到了“有肉同食，有难同当”。
这顿特殊的“马肉宴”，虽然没能完全填饱肚子，却极大地稳定了军心。将士们看到圣公和自己吃的一样，看到高层将领和大家同甘共苦，原本因为粮草将尽而产生的一丝恐慌和动摇，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悲壮和团结。
方腊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粮食危机只是暂时用这种残酷的方式缓解了，根本问题还没解决。但至少，最危险的内部动摇的苗头，被压下去了。现在，全军上下，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打出去！
而打破僵局的机会，随着童贯被方百花骚扰得越来越焦躁，似乎已经不远了。这最后的储备，消耗的不仅是马肉，更是天策府最后的一丝犹豫和软弱。接下来，将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决死一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