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旋涡的入口在身后缓缓闭合，最后一缕外界的光线被彻底吞噬。
污染核心区域内的景象，让即使是身经百战的罗铮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没有地面，没有天空，没有方向的概念。一切都漂浮在一种粘稠的黑暗中，黑暗中流淌着暗红色的光流，像是血管中奔涌的污血。
空间本身在这里是破碎的。陈默能看到巨大的空间碎片如同冰川般悬浮，碎片之间是深不见底的虚无裂缝。时间流速也不均匀——有些区域的时间快得惊人，一块漂浮的石头在几秒内就风化成了粉末；有些区域的时间几乎静止，尘埃悬浮在那里，千万年没有移动分毫。
最令人不安的是那些漂浮的“东西”。
有第七代文明的机械守卫残骸，它们的金属外壳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内部的结构异化成了不可名状的形态，有些还在微微蠕动。有生物的遗骸——不，那不能称为遗骸，因为那些“生物”还活着，以一种超越理解的方式活着。陈默看到一个像是人类躯干的东西，下半身完全消失，但上半身还在缓慢地呼吸，胸腔打开，里面不是器官，而是一团旋转的黑暗。
“保持队形，不要看那些东西。”陈默低声警告，“它们会污染你的认知。陈雨，环境读数。”
陈雨快速操作探测仪：“灵能污染浓度...无法读数，仪器爆表了。空间稳定性指数0.17，正常空间是1.0，低于0.3就会发生结构崩溃。时间流速差异达到百万倍级别...城主，我们最多只能在这里停留六小时，超过这个时间，我们的身体会因为时间流速不均而解体。”
六小时。比李振预估的八小时还要少。
“找到封印节点。”陈默戴上高维视觉目镜，视野中的景象变得更加诡异，但也让他看到了道路，“跟我来。”
在破碎的空间中穿行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们需要避开时间静止区——一旦进入，可能永远被困在那里；也要避开时间加速区——几秒钟就会衰老死亡。空间裂缝更是无处不在，有些裂缝小如发丝，却能切开最坚固的护甲。
行进了约半小时后，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稳定”的区域。
那是一个直径约百米的球形空间，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晶体结构。晶体呈现暗紫色，内部有黑色的脉动光芒，每一次脉动，都会向四周扩散出肉眼可见的黑色涟漪——那就是规则污染的源头，虚空之种的本体。
而在晶体周围，缠绕着十二根粗大的能量锁链。锁链已经断裂了九根，剩下的三根也布满了裂痕，随时可能崩断。
“那就是封印节点。”陈默说，“我们需要修复或者...更换锁链。”
“怎么修复？”罗铮问，“那些锁链的材质和技术，都不是我们能理解的。”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观察着那些锁链，在高维视觉下，锁链的构造逐渐清晰。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合结构：最内层是纯粹的灵能结晶，中间层是某种空间稳定材料，最外层则是...时间锚定场。
“不是修复。”陈雨突然开口，她的眼睛紧盯着探测仪上的数据，“这些锁链的衰变已经不可逆了。它们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承受了rb-07的持续冲击，内部结构完全损坏。我们需要的是...替换。”
“用什么替换？”小刀问，“我们上哪儿找能封印这种怪物的材料？”
陈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套幽冥-原型装甲上。装甲表面流淌的银紫色纹路，让他想起了什么。
“创世纪，”他通过通讯器联系控制塔，“告诉我，封印锁链的核心原理是什么？”
光之ai的声音断断续续，显然这里的规则污染严重干扰了通讯：“锁链的本质...是将目标的‘存在状态’锚定在当前时间点的装置。它们不是束缚实体，而是束缚概念...让虚空之种无法‘成长’、‘扩散’、‘变化’...需要纯净的灵能作为能源，空间稳定材料作为载体，时间法则作为约束框架...”
时间法则。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自己拥有的空间法则碎片（中级），以及...创世引擎理论框架中的某些片段。
“如果我们自己制造锁链呢？”他问。
“理论上...可行，但需要同时掌握灵能、空间、时间三种高阶技术...你们现在做不到...”
“我们不需要完全复制第七代文明的技术。”陈默眼中闪过决断，“我们只需要制造出能暂时替代的锁链，争取时间。创世纪，传输封印锁链的设计蓝图——简化版，能用就行。”
几秒后，数据板收到了加密文件。陈雨快速打开，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材料需求...永恒能源核心（至少s级）、活性记忆金属（超高纯度）、星界尘埃（用于时间锚定）、还有...操作者的‘时间概念’作为媒介？”
“时间概念？”
“就是字面意思。”陈雨的声音发颤，“制造过程中，操作者需要分割一部分自己的‘时间感’注入锁链。这会永久减少操作者的寿命，而且无法恢复。”
死寂。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封印的延续。
“需要多少？”罗铮打破沉默。
“每条锁链...十年寿命。”陈雨看着屏幕，“十二根锁链，如果全部替换...”
一百二十年。没有人能活那么久。
“但我们可以只替换损坏的。”小刀说，“九根断裂的必须换，三根还没断的可以修补。那就是九根，九十年。”
“九十年...”一名方舟队员苦笑，“我们这里九个人，每人十年，刚好。”
“不。”陈默摇头，“你们不能参与。我是团队里唯一拥有时间相关能力的人——空间法则触及时间的边缘。而且我的幽冥血脉和灵能核心，能承受更大的负担。”
“城主，你疯了！”陈雨抓住他的手臂，“九十年寿命！你现在才二十多岁，扣除九十年，你...你可能连离开这里都做不到！”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计划。”陈默异常平静，“不是直接扣除九十年，而是...分摊。创世纪，有没有办法将时间负担分摊到多个人身上？哪怕每个人只承担一小部分？”
光之ai沉默了更长时间。
“有...一种古老的仪式技术，第七代文明早期使用过的‘生命链接’。可以将多个生命的‘时间概念’连接在一起，共同承担负担。但风险极大——如果仪式过程中有人死亡，或者链接被污染，所有人都会瞬间被抽干时间，当场衰老死亡。”
“总比一个人死好。”罗铮上前一步，“算我一个。”
“我也是。”小刀说。
“还有我。”陈雨坚定地说。
方舟的六名队员互相看了看，同时点头：“我们也加入。”
陈默看着他们，眼眶有些发热。在末世中，这种无私的牺牲几乎绝迹了。
“不，不能所有人都参与。”他强迫自己冷静，“我们需要有人保持完整状态，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罗队长，你选三名队员退出仪式。陈雨，你也退出——你需要完整的技术能力来指导操作。”
“哥！”
“这是命令。”陈默的声音不容置疑，“小刀留下，我需要你的空间感知协助。罗队长，你选两个人。”
最终，罗铮选了自己和两名经验最丰富的队员留下，另外三名方舟队员和陈雨退出仪式。
仪式需要准备。
他们在破碎的空间中找到一块相对稳定的碎片，直径约十米，勉强够九人围坐。陈雨按照蓝图上的指示，用随身携带的材料布置仪式法阵——其实没什么复杂的，因为真正的“材料”是参与者的生命。
法阵中央放置着九颗永恒能源核心（微型），那是创世纪之前奖励给陈默的，现在派上了用场。周围九个节点上，各放置了一块活性记忆金属。
“所有人，坐到自己对应的节点上。”陈默说，“仪式开始后，不要抵抗，让法阵引导你们的时间概念。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持意识清醒。一旦有人失去意识，链接就会崩溃。”
九人盘膝坐下。陈雨、罗铮和另外三名队员退到远处警戒。
陈默位于法阵中心，他闭上眼睛，开始引导仪式。
首先是灵能。九颗永恒能源核心同时亮起，纯净的灵能涌入法阵，在九人之间建立起能量链接。陈默能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就像黑暗中点亮了八盏灯。
然后是空间。他调动空间法则之力，将九个节点连接成一个整体。活性记忆金属开始变形，从固态变成液态，再变成一种半能量状态，在空中流淌、交织。
最后是时间。这是最艰难的一步。
陈默按照蓝图上的方法，开始“触摸”自己的时间概念。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把手伸进一条奔流的河中，抓住其中一部分水流。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被抽离，不是血液，不是能量，而是更本质的某种东西。
痛。不是肉体的痛，而是存在层面的撕裂感。
其他八人也发出了压抑的呻吟。小刀的脸色瞬间苍白，额头渗出冷汗。一名方舟队员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稳住！”陈默低吼，“集中精神，想着你们要保护的东西！家人、朋友、未来的希望！任何能让你们坚持下去的东西！”
他想起了幽冥城，想起了那些在末世中挣扎求生的普通人，想起了姐姐，想起了前世十年的苦难，想起了这一世重来的机会...
时间概念如丝般被抽出，注入法阵。活性记忆金属开始发光，从银灰色变成暗金色，表面浮现出复杂的纹路——那是时间法则的具象化。
一根锁链的雏形在空中缓缓成型。
一根、两根、三根...
每一根锁链的成型，都意味着九个人各自被抽走了一年多的寿命。陈默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不是衰老，而是一种更微妙的“损耗”，就像蜡烛燃烧了一截。
第六根锁链成型时，意外发生了。
一名方舟队员突然剧烈颤抖，口鼻溢出黑色的液体。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黑色，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他被污染了！”陈雨大喊，“仪式中他的防御降到最低，污染趁虚而入！”
“断开他的链接！”罗铮就要冲过来。
“不行！”陈默咬牙，“现在断开，所有人都会反噬！小刀，用空间切割，切除他被污染的部分！”
“什么？！”小刀震惊，“哪会杀死他！”
“他已经被污染了，不切除会污染整个仪式！”陈默的眼睛布满血丝，“快！”
小刀的手在颤抖，但他还是举起了相位移动腰带，瞬移到那名队员身边。空间切割刃弹出，精准地切开了队员被污染的区域——右臂和部分胸腔。
黑色的物质从伤口喷涌而出，在空中扭曲、尖叫，然后消散。那名队员的身体软软倒下，虽然还活着，但已经奄奄一息。
更糟的是，他的退出导致链接失衡。剩下的八个人承受的压力瞬间增大，时间抽取速度加快。
“稳住...稳住...”陈默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还差三根...最后三根...”
第七根、第八根...
第九根锁链开始成型时，陈默感觉自己的“存在”几乎要被抽干了。他看到了幻觉——前世的死亡，今生的成长，幽冥城的建立，永恒风暴的探索...就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不，还不能死。还没有...
“完成！”
随着陈雨的一声大喊，九根全新的锁链完全成型。它们散发着柔和的暗金色光芒，表面有时间法则的纹路流动，比原来的封印锁链小很多，但更精致，更...有生命力。
“立刻安装！”陈默虚弱地下令，“在旧锁链完全断裂前...”
八个人——不，七个人，小刀和其他六名方舟队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每人抓起一根锁链。陈默用最后的力量，将锁链连接到虚空之种周围的锚点上。
第一根锁链连接，虚空中种的脉动明显减弱。
第二根、第三根...
当第七根锁链连接时，整个污染核心区域都震动了一下。黑色的光芒开始收缩，那些漂浮的异化体和空间裂缝都在迅速消散。
第八根...
第九根！
最后一根锁链连接的瞬间，虚空中种发出了无声的尖啸。那是一种超越听觉的冲击，直接作用在灵魂层面。陈默感觉自己的意识几乎要被震碎，但他死死撑着。
锁链开始工作。暗金色的光芒沿着锁链流淌，注入虚空中种内部。种子表面的黑色脉动逐渐平复，最终完全停止。扩散出的污染涟漪也开始回缩，被锁链重新“封印”回种子内部。
成功了。
但代价是惨重的。
九个人——不，八个人，那个被切除污染的队员已经停止了呼吸——瘫倒在地。每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皮肤失去光泽，头发出现灰白，眼中是深深的疲惫。
陈默看向自己的手，手背上出现了细微的皱纹。他能感觉到，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不是简单的寿命，而是某种更本质的“可能性”。未来的某些选择，某些可能的人生道路，已经永远关闭了。
“城主...我们...成功了？”小刀的声音嘶哑。
“成功了。”陈默勉强坐起来，“但封印只是暂时的。这些锁链最多维持...三年。三年后，我们需要更强的封印，或者...”
或者彻底摧毁虚空种种。
但那需要的力量，现在的他们无法想象。
“准备撤离。”陈默对陈雨说，“通知李指挥官，污染核心暂时稳定，但我们需要立刻离开。我们的状态...撑不了多久了。”
撤离过程比进入时更加艰难。八个人几乎都处于半虚脱状态，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担。破碎的空间似乎因为封印的恢复而开始自我修复，但修复过程本身也充满了危险——空间裂缝在闭合时会产生强大的吸引力，时间异常区域在恢复正常时会产生时空乱流。
当最后一人爬出黑色旋涡，回到净化大厅时，距离他们进入已经过去了五小时四十七分钟。
李振和罗铮立刻迎了上来。
“你们...”李振看着这些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人，声音哽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