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热浪似乎永无止歇,即便过了立秋,午后的日头依旧毒辣。雍亲王府西侧一处较为僻静的小院里,几株高大的槐树撑开浓荫,勉强带来几分凉意。冯氏扶着已经浑圆的肚子,在柳嬷嬷的搀扶下,于廊下缓缓踱步。她月份已足,随时可能发动,按吴大夫和柳嬷嬷的意思,每日需适当活动,以利生产。
汗水浸湿了她鬓角细碎的发丝,素净的浅碧色夏衫下,腹部高高隆起,行动间已颇为笨拙吃力。但她脸上没什么痛苦或焦躁的神色,依旧是一贯的平静,甚至带着些沉思的意味。
“格格,走了有一刻钟了,坐下歇歇吧。”柳嬷嬷轻声劝道,目光时刻不离冯氏左右,仿佛在护卫着最珍贵的瓷器。
冯氏点点头,由着柳嬷嬷扶她在廊下铺了厚垫的竹椅上坐下,立刻有小丫鬟奉上温热的安胎茶和切好的蜜瓜。冯氏慢慢喝着茶,目光落在庭院角落一丛开得正盛的茉莉上,洁白的花朵在烈日下散发着幽香。
“柳嬷嬷,”她忽然轻声开口,“王爷……今日可会过来?”问完,她自己先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自己会问出口。
柳嬷嬷垂眼,恭敬答道:“王爷近日公务繁忙,昨日吩咐过高总管,格格这里一应事宜,皆按既定章程,若有紧要,即刻通禀。”
冯氏“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她其实知道答案。王爷待她,一向是“规矩”里的优厚。份例是最好的,伺候的人是最稳妥的,安保是最严密的,吴大夫的诊视也是最精心的。但除此之外,并无多余温存,更无深夜探视或嘘寒问暖。她知道自己的位置,也满意于这样的位置。偶尔问一句,大约是孕中女子难免的、一丝微不可察的脆弱吧。
腹中的孩子轻轻踢了她一下,力道不小。冯氏手抚上去,感受着那鲜活的生命力,心中那点微澜便迅速平息了。这是她的依靠,是她在这王府里安身立命的根本。平安生下他(她),好好抚养,将来或许还能继续帮着福晋打理些账目,这便是她全部所求。至于其他,不是她该想的。
这时,院门外传来轻微响动,高无庸亲自引着胤禛走了过来。冯氏和柳嬷嬷忙要起身,胤禛已抬手止住:“不必多礼,坐着罢。”
他在冯氏对面另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硕大的肚腹上,停留片刻,问道:“身子可还爽利?吴大夫今日来请过脉了?”
“回王爷,吴大夫辰时来过了,说脉象平稳,胎位也正,就是……孩子个头似乎不小,让妾身多活动,也备足了气力。”冯氏垂眸回答,声音平稳。
“嗯。”胤禛点点头,“该准备的,柳嬷嬷和高无庸都已备妥。生产之时,吴大夫和张、李两位接生嬷嬷都会在,你无需忧惧,安心便是。”
“是,妾身明白,谢王爷安排周全。”冯氏应道。她知道,王爷口中的“备妥”,意味着从产房布置、接生人员、药材器械到应急方案,都已按照之前乌雅氏生产时甚至更高的标准准备停当。这是雍亲王府“铁桶”策略的一部分,也是她能得到的、最实在的保障。
胤禛又简单问了几句饮食睡眠,赏下两柄上好的苏绣团扇并几匣子宫制点心,便起身离开了。全程不过一盏茶时间,话语简洁,赏赐得体,是标准的亲王探视有孕侍妾的流程,关怀有之,亲近不足。
冯氏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心中并无失落。她早已习惯。王爷能亲自来这一趟,已算是给了体面。她低头,继续慢慢喝完那盏安胎茶。倒是旁边侍立的小丫鬟,眼中流露出些许替主子不平的意味,被柳嬷嬷一个眼神及时止住。
胤禛离开冯氏的小院,并未回书房,而是转向正院。凌普刚将午睡醒来的弘昭哄好,见了他来,忙迎上。
“王爷从冯妹妹处来?她可好?”
“尚可。”胤禛在榻边坐下,接过凌普递上的温茶,“产期就在这几日,你多费心照应。一应事务,按旧例,但需更加谨慎。”
“妾身省得。”凌普应下,她如今自己也有孕在身,虽未显怀,但行动间已多了几分小心,“接生嬷嬷和吴大夫那边,妾身每日都亲自过问。冯妹妹院里的人手,柳嬷嬷盯着,绝无问题。”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只是……王爷,乌雅家那边,似乎又有些不安分。”
“哦?”胤禛眉梢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