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叶诗涵的“东方美学”课,则安排在了书院后山一处傍水而建的敞轩。轩外溪流潺潺,翠竹掩映,轩内仅设蒲团、香案,案上一只素雅的天青釉瓷瓶,斜插一枝含苞待放的白梅,除此之外,别无长物。叶诗涵身着月白绫裙,外罩一件浅青色薄纱披帛,未施粉黛,静坐于蒲团之上,宛如从古典画中走出的仕女。
学子们踏入此地,不自觉便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变得轻柔起来。与叶灵儿的活泼形成鲜明对比,叶诗涵的课堂,是一种极致的“静”。
她没有立刻开始讲授,而是示意大家先安静地坐一会儿,听听风声、水声、竹叶摇动声。起初,哈桑等人还有些坐立不安,但在那片刻意营造的静谧中,浮躁的心绪竟也慢慢沉淀下来。
“美学,并非遥不可及的理论。”叶诗涵的声音如同她面前的那枝白梅,清雅柔和,沁人心脾,“它首先是一种感知,一种与万物共鸣的能力。今天我们不谈复杂的理论,只感受两种最基础的东方美学意境——‘空寂’与‘留白’。”
她轻轻抚过身旁那只瓷瓶:“大家看这只瓶子。它的美,在于它‘空’的部分。正因为它是空的,才能容纳清水,映照天光,插上花枝,生出无穷的变化与意趣。这便是‘空寂’之美,不是死寂,而是充满可能性与生命张力的宁静。”
她又指向敞轩一侧悬挂的一幅水墨山水立轴,画面上山峦隐于云雾,水岸延伸至画外,大片留白:“再看这幅画。它的妙处,不仅在于画出的山石树木,更在于那些‘未画’出的部分——那云雾后的山峦有多高?那水流向了何方?这留白,邀请观看者用自己的想象去填补,去完成属于你自己的那片山水。这便是‘留白’的意境,言有尽而意无穷。”
威廉看着那幅画,眉头微蹙,习惯性地分析:“这是一种非常高级的心理暗示和参与式体验设计。它降低了作者的表达权重,提升了欣赏者的参与度……”
叶诗涵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分析:“威廉同学,请暂时放下‘分析’,尝试只是去‘感受’。闭上眼睛,想象你就在这幅画中,行走在那云雾缭绕的山径上,感受那湿润的水汽,聆听那画外隐约的流水声……”
威廉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闭上眼睛。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渐渐地,在叶诗涵轻柔的引导和周围静谧环境的催化下,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一种罕见的平和神情。
叶诗涵又让助手点上一点点极淡的沉香,并播放了一段极其舒缓的古琴曲《流水》。她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让音乐、香气、视觉意象与自然环境共同作用,营造出一个纯粹的美学体验场域。
哈桑起初觉得这太过“娘娘腔”,但听着那如同真实流水般的琴音,看着窗外潺潺的小溪,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部落雨季过后,万物复苏的景象,一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连最跳脱的叶灵儿(她坚持要来旁听姐姐的课),此刻也安静地托着腮,眼神迷离,不知神游何处。
课程的最后,叶诗涵才轻声道:“东方美学,尤其是‘空寂’与‘留白’,其深处,关联着一种人生哲学——懂得取舍,知道何时该满,何时该空;为人处世,留有余地,不尽锋芒。这不仅是艺术的法则,也可以是生活的智慧,甚至……”她看向那些若有所思的学子,“是应对复杂局面的某种心境储备。”
一堂课下来,没有灌输任何教条,学子们却感觉内心仿佛被清泉洗涤过一般,获得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丰盈。当他们离开敞轩时,脚步都轻缓了许多,似乎不忍打破那份美好的余韵。
李靖风与苏清月远远立于高处的回廊,俯瞰着这两处风格迥异却同样精彩的课堂。
苏清月轻声道:“灵儿将历史讲活了,诗涵则将美学种进了心里。一文一质,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李靖风目光深邃,颔首道:“文明之传承,既需铮铮铁骨,亦需绵绵柔情;既需理性之光芒,亦需感性之温润。灵儿、诗涵所为,正是补全了这不可或缺之维度。书院之道,至此,筋骨血肉,方算初备。”
山风过处,竹涛阵阵,书院的文脉与艺粹,如同溪流浸润山石,悄然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颗心灵。一个更加立体、更加充满生命力的学问体系,正在这青山之间,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