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风书院,明伦堂。
窗外暮色四合,远山如黛,最后一抹霞光为这座承载了无数思想交锋的殿堂镀上庄严的金边。堂内,新一批即将结业的弟子们肃然跪坐,他们经历了数载寒暑的淬炼,眼神中少了几分入学时的青涩与迷茫,多了几分沉静与洞彻世事的睿智光芒。李靖风坐于讲席之上,玄衣如墨,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年轻而鲜活的面孔。四位夫人静坐于堂后屏风之外,见证着这意义非凡的时刻。
这并非正式的毕业典礼,而是书院延续的传统——结业前的最后一次“问道”。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与众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良久,坐在最前列、被誉为此届弟子中悟性最高、思辨最为深沉的学子,名为沈墨言的青年,缓缓抬起头。他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李靖风,深吸一口气,仿佛凝聚了全身的勇气与数年所学所思,问出了那个萦绕在许多人心中,或许也是这个时代对李靖风其人其行最终极的叩问:
“院长,”沈墨言的声音在静寂的堂内清晰响起,带着敬重,更带着一种探寻真理的执着,“弟子愚钝,求学数载,常思一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院长您……跨越千载时空,自盛唐而至当下,历经生死轮转,见识过两个截然不同的伟大文明。您创立定寰,传道书院,授我等以兵法、纵横、商道、武德、文脉、艺粹……将先贤智慧播撒于此世。”
他略微停顿,组织着语言,眼神愈发锐利:“弟子想问的是,在您看来,您这千载归来,历经波澜,倾囊相授……究竟认为,最值得带给这个时代的,是什么?”
他一字一句,问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
“是那浩如烟海的古籍经典?是那神鬼莫测的兵法谋略?是那精妙绝伦的纵横之术?是那强健体魄的武道传承?还是……其他?”
问题抛出,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每个人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所有弟子都屏住了呼吸,连屏风后的四位夫人也微微凝神。是啊,他带来了那么多,改变了那么多,但在他自己心中,什么才是那最核心、最珍贵、最希望被这个时代接纳的东西?
李靖风并未立刻回答。他深邃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明伦堂的屋顶,投向了那无垠的、缀满了千年星辰的夜空。堂内静得能听到窗外晚风拂过竹叶的簌簌声。这沉默并非空洞,而是在积蓄着某种厚重无比的力量。
他似乎在回溯,回溯苍云坡的最后一战,铁甲冰河,马革裹尸;回溯初临此世的茫然与格格不入;回溯商场博弈的惊心动魄;回溯创立书院时的筚路蓝缕;回溯与四位妻子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回溯教导子女、弟子时的谆谆告诫;也回溯着大唐的开放包容、气吞山河,与此世科技的日新月异、光怪陆离……
时间,在这沉默中仿佛被拉长。弟子们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终于,李靖风缓缓收回了目光,重新聚焦于沈墨言,以及堂下所有期待的眼神。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反而带着一种被触及根本问题后的庄重与……一丝释然。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沈墨言,尔等求学数载,可曾见过,技术落后之国,凭借坚韧不拔之意志,迎头赶上?”
沈墨言一怔,随即点头:“见过。如数十年前之我国。”
“可曾见过,资源匮乏之地,凭借团结协作之精神,创造出繁荣奇迹?”
“见过。”
“可曾见过,拥有最尖端科技、最雄厚财力之集团,却因内部倾轧、道德沦丧而一朝崩塌?”
“……亦见过。”
李靖风微微颔首,目光如古井深潭,扫过每一位弟子:“那么,尔等可知,支撑一个文明跨越灾难、不断新生的,是什么?决定一个人、一个团体能走多远、登多高的,最终又是什么?”
他不再等弟子回答,声音陡然变得沉浑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
“非是器物之精良,非是谋略之深远,甚至非是知识之广博。”
“器物可仿,谋略可破,知识可更新迭代。”
“唯有一种东西,难以复制,难以摧毁,它是一个文明、一个人立于天地间的……脊梁!”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衣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磅礴的气势弥漫开来:
“此物,吾称之为——‘风骨’!”
“风骨?”沈墨言喃喃重复,眼中似有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