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墨琛的指尖刚触到婴儿房的木门，指腹就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不是木刺，更像是某种细弱的电流顺着毛孔往里钻，他下意识缩回手，掌心竟残留着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绒毛——那是只有经年累月被摩挲过的旧玩偶才会脱落的质地。
这间婴儿房他有十年没踏进来过了。
走廊的壁灯在门框上投下斜长的阴影，把“厉墨琛”三个字的木质门牌压得有些变形。他记得这门牌是十岁生日那年自己钉上去的，当时还被木锤砸到了拇指，血珠渗进木纹里，如今再看，那点暗红竟像是门牌本身的纹路，和周围的浅棕色融在了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咔嗒”一声，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不是他拧的，是门从里面自己开了道缝，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旧布料的味道涌出来，瞬间把厉墨琛拽回了童年。
他小时候有严重的失眠症，每晚都要抱着那只棕熊玩偶才能睡着。熊是妈妈在他三岁生日时送的，比当时的他还要高半头，毛绒厚实得能遮住整张脸，眼睛是两颗黑亮的塑料珠，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盯着人看。后来他上了初中，觉得抱着玩偶睡觉太幼稚，就把熊塞进了婴儿房衣柜最顶层的箱子里，再后来，妈妈去世，这间房就彻底锁上了。
“墨琛，进来吧。”
女人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不是厉母平时那种温和的语调，带着点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像是从旧收音机里飘出来的。厉墨琛握紧了口袋里的银色罗盘——这是老道士昨天塞给他的，说要是遇到“不对劲”的东西，罗盘指针会转得比钟表还快。此刻罗盘的指针果然在疯狂打转，金属外壳硌得他掌心发疼。
他推开门，首先看到的是窗边的摇篮。摇篮是胡桃木做的，栏杆上还缠着他小时候编的红绳结，结上的线头都磨白了。而摇篮旁边的地毯上，正坐着那只棕熊玩偶。
不对。
厉墨琛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只熊比他记忆里小了一圈，原本厚实的毛绒变得稀疏，露出底下浅褐色的布面，可那双塑料眼珠却亮得反常，像是刚被人擦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更诡异的是，熊的姿势——它不是随意地趴在地毯上，而是像人一样盘腿坐着，两只毛绒爪子搭在膝盖上，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你找我找得好辛苦啊。”
声音就是从熊的方向传来的。厉墨琛盯着熊的嘴部，没看到任何动作，可那沙沙的声音就是围着熊的身体打转，像是从玩偶内部的棉花里渗出来的。他往后退了一步，脚跟撞到了身后的衣柜，衣柜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有他幼儿园时穿的背带裤，还有小学时的校服，最上面放着的，正是装熊的那个纸箱，箱子盖是打开的，里面空荡荡的。
“你不是我妈妈。”厉墨琛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从口袋里掏出桃木剑，这是老道士给的另一样东西，剑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我妈妈三年前就走了，你到底是谁？”
熊的塑料眼珠转了转。不是那种机械的转动，而是带着弧度的、像是人在打量的动作。厉墨琛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清楚地看到，熊的左眼珠里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不是现在的他，是十岁时的他，穿着白色的睡衣，正把熊往衣柜顶上推，脸上满是不耐烦的表情。
“我就是你妈妈啊。”玩偶熊的爪子抬了起来，动作缓慢得像是生锈的机器人，“或者说，我是你妈妈用最后一点念想做出来的‘替身’。你还记得吗？你十岁那年冬天，发了高烧，说梦话要找妈妈，我就坐在你床边，给你唱你小时候听的摇篮曲，可你醒了之后，却说我‘幼稚’，把我塞进了箱子里。”
厉墨琛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零碎的记忆片段涌了上来。十岁那年的冬天确实发过烧，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真的有人在给他盖被子，还哼着《小星星》的调子。可他醒了之后，只看到床头的熊玩偶，以为是自己做梦，随手就把熊扔到了地上，还跟过来收拾房间的保姆说“以后别把这东西放我床上”。
“你那时候说，你长大了，不需要玩偶了。”熊的声音里多了点委屈，像是小孩子被抢了玩具，“可你明明说过，要跟我永远在一起的。你三岁生日那天，抱着我许愿，说以后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我，你忘了吗？”
厉墨琛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确实说过这话，可那是三岁小孩的戏言，谁会当真？可眼前的玩偶，却把这句话当成了执念，守了十几年。
“后来你妈妈走了，你更不回这间房了。”熊的爪子落到了摇篮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哄婴儿睡觉，“我一个人在衣柜里待了三年，每天都在等你回来。我能听到你在楼下打电话，听到你跟朋友说‘我早就不玩玩偶了’，听到你对着你妈妈的照片发呆，却从来没想起过我。”
“所以你就装作我妈妈的样子，骗我回来看你？”厉墨琛握紧了桃木剑，剑身上的符文开始发烫，“你把张阿姨抓去哪里了？还有王管家，他们是不是都被你……”
“我只是想让你陪我一会儿。”熊的塑料眼珠突然暗了下来，像是没电的灯泡，“张阿姨说我是‘没用的旧东西’，要把我扔掉，我只能把她关起来。王管家想撬衣柜的锁，我也只能……”
它没说下去，可厉墨琛看到，熊的毛绒爪子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迹。他心里一沉，老道士说过，执念太深的物件会生出“灵”，要是灵里藏着怨恨，就会变成害人的东西。眼前这只熊，显然已经不是普通的玩偶了。
“墨琛，你过来。”熊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像是在撒娇，“我们像以前一样，你抱着我，我给你唱摇篮曲，好不好？你看，我还给你留着你小时候的奶嘴，就在摇篮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