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铅灰色的天空飘着细碎的雪沫,落在相府后院的青石板上,积起薄薄一层白霜。
沈清辞跪在冰冷的石阶上,双手浸在刺骨的井水里,正费力地搓洗着一大盆绸缎衣裳。寒气顺着指尖钻进骨髓,冻得她指关节红肿发紫,开裂的伤口渗出血丝,与浑浊的水交融在一起,触目惊心。
“姐姐,你快点洗呀,这可是我明天要穿的新袄子,要是冻硬了,娘定会罚你的!” 娇俏的声音从廊下传来,沈清月披着华贵的狐裘披风,站在暖阁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沈清月与沈清辞是双胞胎姐妹,生得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柳叶眉,一样的杏核眼,可命运却天差地别。沈清辞的左脸颊,从眼角到下颌,横亘着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她五岁时为了保护妹妹,被疯狗抓伤后留下的印记。也正是因为这道疤,母亲柳氏便认定她晦气、不吉利,对她厌恶至极,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完好无损的沈清月。
沈清辞抬起头,冻得发紫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知道了,妹妹,我会尽快的。” 她的目光落在沈清月身上那件崭新的石榴红撒花袄子上,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自她记事起,就从未穿过一件新衣裳,身上的粗布衣裙,都是沈清月穿旧了、穿腻了丢弃的,上面常常还带着补丁。
而沈清月,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柳氏为她请了最好的绣娘,做不完的绫罗绸缎;为她请了名师,教她琴棋书画;府里的下人也都围着她转,生怕惹她不高兴。反观沈清辞,不仅要包揽府里所有的粗活重活,还要忍受柳氏的打骂和下人的白眼,活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哼,快点就好,别磨磨蹭蹭的。” 沈清月撇了撇嘴,转身回了暖阁。暖阁里燃着上好的银骨炭,温暖如春,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热茶,与沈清辞所处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清辞低下头,继续搓洗着衣裳。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渐渐融化,打湿了她单薄的衣衫,让她浑身瑟瑟发抖。她想起五岁那年,那条疯狗扑向沈清月的时候,是她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挡在了妹妹身前。疯狗的牙齿咬在她的脸上,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至今还记得。
她以为,她的牺牲能换来母亲的疼爱和妹妹的感激。可没想到,柳氏看到她脸上的疤痕后,不仅没有丝毫心疼,反而厌恶地推开她,骂道:“你这个晦气的东西!好好的一张脸弄成这样,真是不祥之人!” 从那以后,柳氏便再也没有对她笑过,甚至很少正眼瞧她。
而沈清月,也渐渐忘了她的救命之恩,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该属于两人的宠爱,甚至还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向柳氏告状,让她遭受打骂。
“咳咳……” 沈清辞忍不住咳嗽起来,冰冷的井水和刺骨的寒风让她受了寒,连日来一直咳嗽不止。可她不敢停下,若是今天洗不完这些衣裳,等待她的,只会是更严厉的惩罚。
就在这时,柳氏身边的大丫鬟云芝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厉声呵斥道:“沈清辞!你磨磨蹭蹭的在干什么?夫人说了,日落之前必须把这些衣裳洗完、晾干,要是耽误了二小姐明天出门,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清辞吓得一哆嗦,连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我……我马上就好,云芝姐姐,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哼,最好如此!” 云芝冷哼一声,用鞭子指着她的脸,语气刻薄,“你说你这张脸,真是晦气,每次看到都让人倒胃口。也难怪夫人不喜欢你,换做是谁,有你这么个丑女儿,都会觉得丢人!”
那道疤痕像是一根刺,深深扎在沈清辞的心上。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也想有一张光洁的脸,也想得到母亲的疼爱,可这一切,都因为这道疤痕,变成了奢望。
好不容易洗完了所有的衣裳,沈清辞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将衣裳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寒风一吹,衣裳瞬间冻得硬邦邦的,她知道,这些衣裳明天肯定晾不干,可她已经尽力了。
回到自己那间破旧狭小的偏房,沈清辞连点灯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满是补丁的被子,咳嗽声越来越厉害。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房门被猛地推开了。柳氏带着几个丫鬟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怒容。
“沈清辞!你这个废物!” 柳氏一进门就破口大骂,“我让你洗的衣裳呢?都晾在哪里了?这么冷的天,你让清月明天穿什么?”
沈清辞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地上,声音虚弱:“娘,我已经洗完晾在院子里了,可天气太冷,衣裳晾不干……”
“晾不干?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柳氏上前一步,狠狠一巴掌甩在沈清辞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沈清辞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与那道疤痕交织在一起,更加狰狞。
“娘,我没有……” 沈清辞捂着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还敢顶嘴!” 柳氏气得发抖,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要不是你这张晦气的脸,我们相府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攀上好亲事?清月长得这么标志,本应该嫁入豪门,享受荣华富贵,都是因为你,拖累了我们全家!”
沈清辞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她?她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脸上有一道疤痕吗?
“娘,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您就别再打她了。” 沈清月从柳氏身后走出来,假惺惺地劝道,眼底却闪过一丝得意。
柳氏瞪了沈清辞一眼,语气缓和了一些:“还是清月懂事。行了,你起来吧,明天一早再把衣裳烤干。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沈清辞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敢看柳氏的眼睛。她不知道,母亲又要对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