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玖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
“进来吧。”
国家京剧院，一号排练厅。
这是第一次合练。
梅玖先生没有上妆，只穿了一身练功服。
但他站在那里，一个简单的起手式，便自带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度。
音乐总监亲自担任指挥，乐队都是国内最顶级的民乐大师。
前奏响起。
梅玖先生开口了。
“梨花开，春带雨……”
那声音，婉转，悠扬，每一个转音都带着百年的功力。
是神。
是刻在骨子里的美。
接着，轮到了贺凡。
他戴着“祝融”面具，站在另一侧。
“天生丽质难自弃……”
他的声音，充满了现代流行唱法的力量感和穿透力。
是形。
是现代人理解的，毫无保留的情感宣泄。
两种声音，在排练厅里交汇。
然后，突兀地撞在了一起。
一边是古井无波的湖面。
一边是汹涌澎湃的怒涛。
各自都堪称完美，但却完全不相容。
音乐总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对着身边的杜宇，压低了声音。
“不行。”
“这不是合唱，这是两个时空在打架。”
一曲终了。
梅玖先生缓缓收了身段。
他看向贺凡，摇了摇头。
“年轻人，你的声音里有恨，有怨，有不甘。”
“但杨玉环，没有。”
“她到死，都是君王的贵妃。”
“她的悲，是藏在雍容里的，是藏在三千宠爱背后的。”
“你的情绪，太满了。”
贺凡沉默了。
他摘下面具，露出了那张平静的脸。
他对着梅玖，深深鞠了一躬。
“先生，我明白了。”
他闭上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整个排练厅的人，都看着他，不敢出声。
五分钟后。
贺凡重新戴上了面具。
“再来一次。”
音乐，再次响起。
还是那段前奏。
还是梅玖先生先开的口。
一切，都和刚才一样。
直到那句“长恨一曲千古迷”。
这一次，贺凡的声音里，没有了滔天的恨意。
他把所有的情感，都收了回来。
收进了胸腔。
那声音，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
充满了力量，却又带着一丝，即将断裂的，悲凉的颤音。
那一瞬间，正在舞动水袖的梅玖先生，动作微微一顿。
他的眼神亮了。
但他没有停下。
老先生顺着贺凡歌声里的那股“意”，将水袖，用一种更凄然的方式甩了出去。
形与神在这一刻找到了完美的契合点。
一旁的音乐总监，猛地攥紧了拳头。
成了。
最后的带妆彩排。
地点换到了节目录制的正式舞台上。
台下，坐着几位被邀请来观摩的国际评委和他们的翻译。
灯光亮起。
凤冠霞帔，雍容华贵的“杨贵妃”，缓缓走上舞台。
梅玖先生一上妆，便再也不是那个布衣老人。
他就是杨玉环。
而贺凡，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演出服，戴着祝融面具，安静地站在舞台的阴影里。
音乐响起。
这一次，是真正的史诗。
宗师的水袖，翻飞之间，是盛唐的气象。
魔神的歌声，吟唱之中，是千古的悲思。
台下，所有人都看呆了。
一位来自法国的评委，抓着身边翻译的胳膊。
“他在唱什么？”
“他在唱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翻译的眼睛，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舞台，嘴里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一个伟大的王朝，和一个美丽的女人，一起消失了。”
音乐，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
舞台上，“贵妃”留给世界一个决绝的背影。
阴影里的魔神，也低下了头。
台下，鸦雀无声。
杜宇站在侧台，看着这一切，手心里全是汗。
他转头对身边的总导演说。
“女王猫要的是一场比赛。”
“老贺给她的是一场祭祀。”
